“股東至上”帶來的倫理偏差

成立于1985年的安然公司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氣采購商和出售商、電力交易商、電子商務交易平臺以及世界領先的能源批發做市商（指獨立的股票交易商，其職能是為投資者承擔某一只股票的買進和賣出），一度被稱為“最富有創新精神的公司”。然而，在美國經濟衰退、網絡泡沫、能源價格下跌的沖擊下，安然公司為了維持虛假的“高速增長”，長期以來通過“金字塔”層級控制鏈上的關聯交易、虛報利潤、隱匿債務等手段創造了一個個所謂的“商業神話”。然而，2001年第三季度財務報表上顯現的巨額虧損，成為推動安然走向破產的導火索，接二連三的有關安然公司隱匿巨額債務和關聯交易丑聞的揭露，更使得安然公司的股票價格直線下跌，安然的股票也從華爾街的寵兒變成了垃圾股，重壓之下的安然公司最后不得不宣布破產，成為當時美國歷史上最大的破產企業。安然公司破產的原因與其說是法律、財務制度上的缺陷，倒不如說是企業經營倫理的缺失，特別是針對股東的倫理的缺失。

公司對股東的倫理責任

由于股東與經理層之間委托代理關系的存在，使得股東的實際權益很容易遭受損失，而股東監督成本的存在及其本身存在的機會主義動機，使得股東對經理層的監督效果大打折扣，從而形成事實上的“內部人控制”局面。特別地，股東與經理層之間信息的不對稱，使得懷有個人私利的經理人員可能以股東利益為代價謀取個人收益最大化。因此，股東一方面需要承擔提供資金的機會成本，另一方面還承擔著由于企業經營不確定性所引發的經營風險，還可能會遭受經理層非倫理行為的道德風險。例如，經理層可以通過并購或其他方式短時間內快速進入其他行業，從而實現企業規模的快速膨脹，繼而提高個人的控制能力、聲譽和經濟報酬。而且，企業也可能通過虛報利潤、隱匿債務等方式騙取股東的支持和信任，從而創造企業的虛假繁榮。再者，經理人員的在職消費等非倫理行為也使得股東利益遭到損失。

由于無法從根本上消除股東與經理層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而法律、法規和制度在規范經理層行為規范方面存在盲點和不完備性，因此單純依靠“硬性規定”協調經理層與股東之間的利益沖突，使其與股東利益保持一致便存在一定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因此，如何有效地減少委托代理成本保證股東的投資回報，便成為公司治理研究的核心問題。而企業倫理機制的有效構建對于減少經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保護股東利益具有重要的作用。企業通過積極實踐倫理機制的要求，約束經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及時向股東披露相關信息，主動接受股東的監督，向股東提供合理的投資回報，從而能夠在更大程度上獲得投資者和市場的支持。相反，倫理責任的缺失不但會引發股東及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強烈反應，而且會導致經理人個人聲譽受損，降低個人未來的發展機會。

因此，不管是經理層出于對非倫理懲罰成本的考慮，還是股東出于維護自身權益的需要，非倫理行為都會給各方造成不必要的損失，雙方都有內在的動機和愿望去約束針對股東的非倫理行為的發生。美國企業幾十年來一直堅持“股東至上”的經營理念，企業全力以赴地為股東創造盡可能多的財富和收益，極大地推動了美國經濟的發展，特別是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的持續高速增長，書寫了美國經濟發展的新篇章。

“股東至上”引發新的倫理問題

盡管經理層必須關注和積極履行對股東的倫理責任，而且必須首先關注對股東的倫理，但此要求是否就意味著“股東至上”呢？是不是只要能滿足股東利益最大化的要求，企業就能健康發展呢？并非如此，一個只考慮股東利益最大化的企業，最終反而會降低或者破壞這個企業的價值。首先，盡管由于我國國有股所有者代表缺位所導致的經理人內部控制比較嚴重，但我國股權過度集中以及多數上市公司隸屬于企業集團的現狀，使得上市公司的實際控制權主要掌握在集團公司。集團公司作為上市公司的控制股東，為了保證集團公司及集團內其他公司的正常運行，會通過關聯商品購銷、資金占用、違規擔保等手段轉移上市公司利潤，從而侵占上市公司中小股東的合法權益。現實中存在著很多這樣的案例，如澳柯瑪集團因實施多元化戰略導致資金緊張，侵占上市公司19.47億元資金，最終難逃被重組的命運；三九集團及其關聯公司侵占上市公司三九醫藥資金高達37.46億元，相當于三九醫藥當時凈資產的96%；民營派系集團控股股東的侵占問題則更加嚴重，如飛天系、鴻儀系因控股股東的侵占行為在股權分置改革以及清欠資金的背景下東窗事發，派系實際控制人甚至受到了刑事處罰。因此，不僅股東與經理人之間存在著倫理沖突，不同類別的股東之間也會存在倫理沖突，我國上市公司中大股東侵占中小股東利益的問題非常突出，如何規范大股東對小股東的倫理也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另外，因為股東價值的高低直接體現于股票價格的高低，在股東利益最大化的壓力下，經理層為了提高短期股價，往往操縱收益、設計會計騙局或者盲目地推動并購浪潮，CEO的職業宗旨也從關注長期投資和戰略方向轉向關注短期投資收益和股票價格，從而，“股東至上”的倫理約束機制最后演變成了侵蝕股東利益的非倫理行為。此外，為了滿足股東提高企業利潤和收益的要求，企業往往會出現侵蝕社區、顧客、供應商、政府等其他利益相關者權益的情況，從而引發了一系列針對其他利益相關者的非倫理行為，而這些非倫理行為所引發的激烈回應也會束縛企業的進一步發展。

美國埃克森石油公司是一家讓投資者既愛又恨的石油公司，一方面，該企業長期以來為股東創造穩定的巨額財富和利潤，曾十九年連年提高股息紅利；但另一方面，埃克森的股票價格卻連續走低，甚至在其利潤最高時股票價格卻達到十二年來的最低點，股價與業績的背離反映了投資者的矛盾心態及其對埃克森未來發展的擔憂。誠然，埃克森石油公司擁有強大的技術研發實力、成本控制能力等足以支持其發展的資本，但是其在履行企業倫理方面所表現出來的傲慢和冷漠讓人們看到了埃克森石油公司的丑陋。這不僅是因為其在1989年阿拉斯加石油污染事件中所表現出的傲慢和無知，更是因為其在全球氣候變暖問題上所堅持的立場。與殼牌、BP等石油公司積極制定減少溫室氣體排放計劃形成鮮明對比，埃克森石油公司堅決否認全球氣候變暖這一事實，并拒絕制定溫室氣體排放計劃和加大對替代能源的開發研究。

埃克森石油公司在企業經營倫理上表現出的冷漠，已經引起包括投資者在內的諸多利益相關者的警覺。企業股東通過各種途徑，要求企業必須關注企業的經營倫理，以便為企業贏得未來的發展空間和機會；某環境保護組織也以“對地球有罪”的罪名“通緝”埃克森石油公司總裁李·雷蒙德。

利益相關者理論與企業持續發展

“股東至上”的倫理準則所引發的非倫理問題，促使人們從一種新的視角研究企業的經營倫理問題，此時利益相關者理論應運而生。利益相關者理論認為任何一個企業的發展都離不開各種利益相關者的投入或參與，比如股東、債權人、雇員、消費者、供應商等，企業不僅要為股東利益服務，同時也要保護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股東只是以其出資額承擔有限的責任，部分剩余風險已經轉移給了債權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而且股東所承擔的收益波動風險可以通過多樣化來化解，而其他利益相關者由于專用性資產的存在，他們將承擔企業經營失敗的巨大風險，因此企業也需要積極履行其對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倫理責任。

利益相關者盡管受到組織實現目標過程的影響，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夠有效地影響組織目標的實現，他們構成了組織實現其目標的外部環境。企業只有履行對各利益相關者的倫理才能有效地贏得市場青睞，才能穩定地獲取各種資源和支持。企業在履行倫理責任的過程中所獲得的良好聲譽將成為企業實現組織目標、贏得市場競爭優勢和未來發展機會的重要法寶，從而對于推動企業持續健康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企業一方面首先需要履行對股東的倫理責任，向股東提供合理的投資回報，否則便失去其存在的意義；另一方面，企業不能片面地強調“股東至上”，甚至以此為借口侵蝕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企業也必須履行對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倫理，積極響應他們的利益訴求，平等地看待其他利益相關者與股東之間的利益沖突，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實現各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訴求，從而為企業開拓長遠的未來發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