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刊:您最早對獨生子女政策產生質疑是在什么時候?
葉廷芳:我記得,60年代末,70年代初期,就提出了計劃生育口號。開始是由周恩來總理傳達下來的。當時,他的話很清楚,也說得挺妙的,“一個不少,兩個正好”,給你一個自由度,一個小孩的話也挺好,兩個也不限制。但這還是鼓勵性的,鼓勵生兩個就不要再生了。
但后來城市只準生一個孩子,不知不覺就作為國策了,我的質疑隨之產生:沒有經過討論,也沒有經過宣傳,怎么就當成國策來執行了?憑一般的想象,兩口子生兩個,才能保持人口的穩定,而其實,兩口子生兩個也不可能保持穩定,還會下降,因為有些人不能生育,有些人不愿生育。生一個就更有問題了。我以為執行10年、20年就會停止,可是到現在還不停止,去年還強調要堅持下去,我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人物周刊:為提出這個議案,您都做過哪些調查工作?

葉廷芳:我非常注意觀察獨生子女和非獨生子女的區別,非獨生子女長大后,都特別地勤勞、節儉,容易與人為善。社會關系、人際關系也處理得比較好。凡是我見到一個年輕人,通過談話我感覺比較滿意的,我就問一下有兄弟姐妹嗎?如果說有兄弟姐妹,那我判斷比較準確,我比較欣慰。有些年輕人讓我看到令我不滿意的地方,我就會問他有沒有兄弟姐妹,他說沒有,我就會想難怪會這樣。
然后,是從自己的孩子觀察,我孩子也是獨生子女。我是半自愿的,我老伴是自愿的,當然,當時還沒提出“一個不少,兩個正好”,我女兒是60年代生的。我女兒還不是很典型的獨生子女,但從外孫來看,因為他很可愛,祖輩對孫輩又特別喜愛,這孩子從小到現在一步步越來越像小皇帝了,雖然我也知道這樣有問題,但也阻止不了他往那個方向發展。
人物周刊:但是,您還有沒有更廣泛的調查呢?比如進入別的家庭進行調查?
葉廷芳:我這不是有意專訪誰,我就是社會觀察。有時候到國外也觀察別人的孩子的游玩方式。比如我在德國,有一次在一個大學講師家里住,那個講師有兩個孩子,有時候他出去,自己抱一個孩子,后頭跟一個大一點兒的孩子,他在前面走,那個小孩拼命追,我說你等等他,他說不要緊,小孩就要讓他學會跑。但是,我們中國父母舍不得讓孩子這么拼命地跑,舍不得孩子遠遠落在后頭。
從自己的體驗來講,我們小時候有外婆,有舅舅,有很多表兄、表弟等,非常值得懷念,而獨生子女就享受不到這種人倫之樂了。
人物周刊:也許您所提到的人倫之樂,在現在看來,并不受到重視?
葉廷芳:眼睛瞎了當然不知道眼睛亮的時候是什么樣子。我眼睛亮,就想象眼睛瞎,少了一些什么東西。
一個社會主要的活力體現在青壯年身上,青壯年人數少的話,社會和經濟的活力就會相應地減弱。另外我們從倫理學方面講,人的情感都有親情、友情、愛情,光從親情方面講,就有父母之情、兒女之情、夫妻之情,伯伯、舅舅、表兄弟、堂兄弟。人的情感是多層次的,具有豐富性,現在的獨生子女政策讓表、堂、姨關系都沒有了,這是人文的缺陷,這種缺陷會造成人的感情變異,將來人的感情會十分單調,造成人格缺陷。這個問題不思考不行。另外從社會學的觀點看,獨生子女容易被家長溺愛嬌縱,所謂的小皇帝,這是非常形象的形容,孩子精神上過于安逸,不能吃苦耐勞,沒有頑強的性格,現在有好多部門招聘員工,都拒絕獨生子女。
人物周刊:去年國家人口計生委的政法司司長就表示,計劃生育是我國基本國策,符合現實的國情。即使現在允許每家多生一個孩子,緩解人口老齡化高峰壓力作用也不大,我國不能依靠多生孩子來解決老齡化問題,您怎么看?
葉廷芳: 他這有點兒片面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解決老齡化的問題,我的意思是要維持我們精神生態的平衡和穩定,導致老齡化是一個方面的負面影響,我現在提這個提案并不是針對老齡化問題,如果允許生兩胎或者三胎,抑制老齡化肯定會起作用。
人物周刊:有人說獨生子女的問題,不在于一個獨字,而是在于教育的問題。
葉廷芳:對,看你怎么教育了,像兄弟姐妹多還有一個競爭的問題,我如果表現不好,唯恐在父母面前失寵。所以孩子之間還有一個性格制約的問題,而且孩子喜歡互相制約,將來也會習慣互相制約。不像小皇帝那樣,碰不得,批不得。這些都是精神層面的問題。人口現在增加是表面的,《瞭望》周刊發表過一篇文章,江蘇省的一個人大副主任講到我們人口的增長沒有達到估計的程度,實際上沒有達到13億,只有12億多,他說2004年到2006年都沒有達到我們原來的指標,另外國家計生委把秘密超生的一些人估計得太高,據他們統計我們是一對夫妻大概生1.3個孩子,而計生委估計為生1.8,每個人生兩個的話,只差0.2。根據這位農業專家披露的數據是1.3,因為漢族大部分都是獨生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