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年/譯
公寓不像個家已有一段時間了。自從我太太海倫搬進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后,這套公寓就成了我晚上睡覺的“旅館”。一周七天、從早到晚,我一直陪伴在海倫身邊——她在哪里,我們的家就在哪里。我們已經(jīng)共同生活了62年,很少分開過。
然而,海倫還是先行一步,離開了我。盡管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和她在天堂里再次相會,但是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我的家在哪里?
公寓里一切依舊,仍然保留著我和海倫共同生活過的印記:墻上的照片記載了我們一起走過的每段時光——青年、中年、老年,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孩子的孩子。照片旁邊掛著一張大地圖,海倫用彩筆在上面標記出了我們曾經(jīng)旅游過的每個地方。柜子上還擺放著她從各地帶回來的紀念品。毫無疑問,這間公寓能夠帶給人家一般的感覺。但是,我和海倫最后在一起的地方不是這里,而是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也許我該回去,我最后的家在那里。
當工作人員看見我又出現(xiàn)在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時,他們居然毫不驚訝。 “喬治,大伙兒都在想你呢。”一位護士告訴我。想我?難道他們沒有意識到我已經(jīng)不需要再來這里了?
走在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的長廊上,我不禁想起我和海倫第一天來到這里的情景。那時,我極力使一切顯得很輕松。等海倫吃完早飯,我們就和在家一樣,坐在一起聊天,仿佛什么變化都沒有。但護士忽然走了進來:“查普斯先生,你能在外面等一會兒嗎?我要為海倫做一下清潔,大約需要45分鐘。”在大廳等著實在無聊,我忍不住探頭向海倫隔壁的房間張望。“哈羅!”我謹慎地向鄰室病友打了聲招呼,他微笑著示意我進去。隨后,我從他那里了解到很多有關(guān)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的信息,這里似乎真的是一個好地方,一個像家一樣的地方。45分鐘很快就過去了,我起身向他告辭。“歡迎你隨時來坐坐。”他說,“來看我的人不多。”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注意到了這個現(xiàn)象。雖然海倫每天都有我的陪伴,但是其他人卻沒有那么幸運,他們很少有朋友或家人來探望。于是,我開始形成一種習(xí)慣,來了就順便到各個房間去看看,哪怕只是簡單地打個招呼。每天等海倫收拾停當,坐上輪椅,我便會推她出門,在走廊里我們與碰見的任何人閑聊,我們并不把他們當成病人看待,而是看做朋友,而我們大家也確實成了朋友。
迎面走來的菲爾忽然打斷了我的沉思,“你什么時候再給我們朗誦啊?”她問我,“你的嗓音不錯,你不應(yīng)該浪費了自己的好嗓音,喬治。”菲爾曾是個老師,聽她的口氣,就好像我也是她的學(xué)生似的。海倫還在世的時候,我有時會在活動室給她讀書,而其他的人也會坐過來聽我讀,菲爾就是我的忠實聽眾之一,甚至她曾多次鼓勵我參加業(yè)余劇團的演出。也許,我還可以來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做些什么,例如朗誦,盡管海倫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我忍不住這樣想。
于是,第二天我便帶了一本詩集到護理院。療養(yǎng)的病人們都圍坐在我身邊,為我的朗誦鼓掌喝彩,并不斷要求我“再來一個”。其后的幾天,我搜遍了整個圖書館,找了一些我喜歡的短故事集,將它們讀給護理院的朋友們聽。我的朗誦應(yīng)該很成功吧,因為我的聽眾越來越多。
一天上午,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護理院的活動時間表上居然有我的名字:“星期三:喬治的詩朗誦”“星期五:喬治的故事朗誦”。我朗誦的激情愈發(fā)高漲。因為有聽眾指出,我朗誦的詩里偶爾會出現(xiàn)難以理解的生僻字詞,我便選擇那些韻律感強的詩,朗誦時再加上手勢;我還會讀自己寫的詩給他們聽,其中許多詩寫于二戰(zhàn)期間,那是我和海倫最后一次分開的日子。那些懷念海倫的詩、那些關(guān)于分離的詩,都飽含著真情,在我面前重現(xiàn),使我重溫與海倫一起走過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在護理院的朗誦并且激發(fā)了我再次創(chuàng)作的沖動,在離我上次寫詩已過去半個世紀之后,我又開始拿起筆,寫下了新的詩句。
現(xiàn)在,我是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的常客。我盡量爭取每周去四次,有時在其他的活動取消時,護理院還會請我臨時去替班。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在我的朗誦給護理院的朋友們帶去許多歡樂的同時,他們重新激起了我對生活的熱愛與希望,在海倫離開后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新家。
我想,如果沒有卡坡農(nóng)莊護理院,我會是多么的孤獨。海倫去了,在天堂里等著我,在我去見她之前,這里還有很多事需要我,我還得在我和她最后的家里忙著,為我們的朋友帶去關(guān)愛、溫暖和慰籍。這也是紀念我愛妻的最好方法。我想,海倫若在天堂有知,也會高興的。
[譯自美國《人間天使》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