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平淡

非常慚愧，需要做本期美文大家選的時候，才靜下心來仔細閱讀賽弗爾特的《世界美如斯》。夜深人靜，將借來的500多頁的大書捧在手里，沉甸甸的。那是捷克詩人對祖國、對故人的回憶，在舒緩卻又凝重的文字間，我真真實實的嗅到了捷克的味道。

1984年，年逾八旬的賽弗爾特因為展現了“人類不屈不撓的解放形象”而摘取了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桂冠。然而，這別人不可企及的榮譽對于賽弗爾特來說不過是在他安睡之時釘上床榻的一塊小小銘牌。

詩人一生歷經坎坷，遭遇戰亂，并在戰爭中失去了親人。但是，如同每一個倔強的捷克人一樣，賽弗爾特有著不屈的靈魂。無論是二次世界大戰，還是俄國入侵，賽弗爾特永遠走在前端，為保為祖國而戰斗。他曾說：“你可以殺死我，卻永遠，不可以打敗我，我不過仇恨的或丑陋的生活，我不過被奴役的生活。我要永遠地贊頌美與愛，贊頌我所生長的土地，我的祖國！我要用自如的力量堅持我的美好的信仰！”

1981年，80歲高齡的賽弗爾特出版了散文集《世界美如斯》。他用一則則小故事緬懷漫長一生中所遇到的人和事，記敘了一些見聞和感受。這本散文集一經問世，立刻引起了轟動。讀者紛紛發去賀電及信件，祝賀詩人新作面世。

晚年的賽弗爾特，已開始在詩作中收斂那種年輕時的張狂，而是處處透露出高貴的情懷，讓人感覺到一位詩人的堅持。當然，這種高華和堅持在詩歌中只是隱然流露，而在回憶錄《世界美如斯》里面，賽弗爾特放縱了自己隱忍的情感，將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愛戀完全表露出來。如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撞擊著讀者的胸懷。

沉浸在賽弗爾特為我們創造的美麗世界里，人們似乎忘記了20世紀這個災難深重的時代，捷克曾經面臨過多少磨難和挫折。詩人堅強的心靈并沒有被那些災難的歲月所侵蝕。他依然記得，佩特馨山有個地方，春天盛開著藍瑩瑩的紫羅蘭。

《一束紫羅蘭假花》、《頦下系著蝴蝶領結》分別講述了作者年少時的經歷。其實是每個少年成長中都會遇到的小事，作者用最平實的文字講述，一切顯得那么從容、平淡。然而當我們通篇讀完，掩卷沉思，卻有一種溫暖和淡淡的紫羅蘭香。我們常常聽人說，一部好的作品開頭三句話就要打動讀者，或者，需要跌宕起伏的情節，卻忽視了“平實”。平緩古拙的敘述?熏沒有大起大伏?熏也沒有大紅大綠?熏但偏就有一股力量在文字流到處扭結，讓人無法淡忘。這便是“平實”的力量。

只是那只攙扶的手，那塊送進“我”嘴里的巧克力，以及告別時在“我”嘴巴上輕按了一下的溫暖、甜蜜……沒有宣染和煽情，只是在文章最后，作者告訴我們，“我漸漸把頭發上的紅蝴蝶結忘了……”因為他感受到另一種更為溫暖的情意。那束沒有甜香，也沒有生命的紫羅蘭假花的一抹微蘭便從此綻放在我們心中，永不凋謝！

是少年人的虛榮，為了不被別人笑話，躲避背著煤塊的，需要幫助的母親，成為賽弗爾特一生的自責。他說這是懦夫行徑，而且很殘忍。并且每當望一眼赫拉博夫卡時，它便朝“我”吐出了烏黑的舌頭……

都是平靜的敘述，卻令我那一個夜晚不能平靜。因為我已無法將自己抽身于作品之外，而深深的陷入濃厚的情意當中無法自拔。賽弗爾特，一位溫柔而敦厚的老人，隱去自己一生中絕大多數的創傷記憶，呈現給人們世間眾美，而獨自咀嚼創痛。他的份量隨著忍辱時日的推移而增長，顯露出一位真正的大作家磐石般的本色。

夜至子時，我合上《世界美如斯》，默默地對著藍幕般的天空發呆。內心充滿了平和、感動和滿足，但偏偏無法覺得平淡，不想平淡的賽弗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