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提和楊格的春暖花開

遠去的悲傷

過往的情景已經稠密得如秋天的落葉，灑滿一地。

短暫的高中時代，不得不提起一個女孩。

致提又高又瘦，身體常年有病，蠟黃的臉色。致提整天笑呵呵的，有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她有雙聰慧明亮的眼睛，因為笑的太多，眼角嘴角已經有細紋。

致提性格開朗。她坐在教室里，言詞飛流如瀑布，亂七八糟的事情從她口中滔滔不絕地出來。

她擅長扮演各種夸張的表情，尤喜歡扮演弱智一類，半仰著頭，露著大半眼白，傻傻地張著嘴巴。她有作喜劇演員的天份，擅長模仿，容易引人開心。

她還常常不顧形象的“嗚哩哇啦”地亂叫一通。致提心情好的時候，就唱歌，她聲音清脆，有時唱的好聽，有時走音嚴重，班級里會有人表示抗議。

那時侯，她非常喜愛剛剛紅起來的周杰倫的歌，唱的最經典的一句是“我一個人在家乖乖地學插花”。

人們一致認為這個女孩太好動，從不見閉嘴的時候，顯得不夠乖巧。致提不這么看待自己，她常嚷著：“我多乖啊，看我多乖啊……我一個人在家乖乖地學插花……”

他人半開玩笑地數落幾句，她立刻抹眼睛委屈地唱著：“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事實上，對別人的批評甚至諷刺，她很少介意。

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瘋瘋癲癲，極少有正經的時候。他們用當地方言形容她“唐人”，稱呼她“老太娘”。

致提考慮事情總是粗枝大葉。她喜歡聽信別人，別人說什么，她就認為是什么。她覺得人心善良，即使得知真相明白受了欺騙，也不生氣，頂多埋怨幾句。

她的性格像男孩子，和向來小心眼的女生不太合得來。她愛往男生那兒湊熱鬧，誹聞滿天飛。

“真是的，我又沒怎么樣。他現在見到我，還真以為我喜歡他?！敝绿嵴f，“男生怎么可以這么自戀？”

雖然如此，她對男生的好感還是要多過女生，她認為男生爽朗大方，心胸寬廣。只在高一，出了點意外，男生們作弊，把她拉下水。事后被老師發現，男生們又拿她當了墊背。男生們落井下石的舉動令致提非常生氣，她指責他們沒骨氣，窩囊，不像個男人……恐怕也就那時候，她唯一說了男生們很多壞話。

她曾說：“天下男生我都喜歡，除個別討厭的。”

她討厭的只有班里一個男生。楊格給我的解釋是，致提之所以討厭那個男生，是班上其他男生起哄，認為致提和那男生很般配。那男生沒什么過錯，但致提從沒說過他一句好話。

致提崇尚博學博愛，認為知識要各方面都知道一點。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博今，基本上沒什么能難倒她了。這是個才華橫溢的女孩，是個可以被人前擁后簇為“才女”的女孩。

但是，高中時代究竟是人生的什么階段呢？曾經被稱為神童的少女，只是一個經常拿不及格分數的女孩，只是一個老師眼中會拖班級后腿的學生。

致提常常嘆息，提及童年時代。小時侯，她整天玩樂，不做作業。老師們見到她，有苦說不出，想要責備她，無奈沒什么理由，因為她的學習成績太好了。初中的時候，老師們也是對她百般疼愛。高中風水輪流轉，突然變了。

人生的下一步永遠都不知道會是什么。

憑著她扎實的文學功底，她的語文、英語、歷史成績還是非常好，其他的都不盡人意。她總說自己不夠耐心，想好好學習，拿出好成績，可是努力了幾天，覺得厭倦又放棄了。

語文老師對她的才能非常欣賞。致提很少寫文章，某次隨手寫了一篇，就立刻被老師登在?？希约憾即蟾幸馔?。

到了高三，致提終于領悟地說：“沒落啊，沒落啊，我是個沒落天才……”那時侯看著她，連自己都要傷感起來。她說過很多的話語。

她說：“我永遠都不會嫉妒。”

她說：“總是要什么都知道一點才好。”

她說：“我是農民我怕誰。”

命中的傳奇

楊格是我整個學生時代見過的最具傳奇性的女孩。應該怎么描述呢？在時光的雕刻下，這個女孩在我記憶里已經蒙上了神一般的光彩。

和楊格有很長時間呆在一起，我的記憶卻越來越淡，像水彩畫一樣變得輕描淡寫，只寥寥地記得一些片段。

我們走在一起，常會鬧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笑話。類似于大學時代，和朋友邊聊邊進電梯，過了好一會兒，電梯門開了，走出來以為到了，再一看，不對。啊，竟然還在一樓。

具體是怎么發生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每次反應過來后，就自嘲地笑著。

我和楊格住在龍新路的旁邊，班里一個男生湊巧住在我們不遠處，他常拿著望遠鏡朝這邊觀望。那年，廣播操改版了，又要重新學習。班里就有了很火的話題，比如我們在陽臺上做廣播操之類的。

關于這個喜歡使用望遠鏡并愛散播消息的男生，還有件事情。有一天，我們回住處，路過那個男生的住處。無意識地抬頭看了一下，剛好看到他在窗口。剛要說，一眨眼，他就不見了。我們納悶著，再一眨眼，嘩的，人又出來了，手中拿著一個望遠鏡，朝我們這邊望。真是雷厲風行，我和楊格邊大笑著往住處走。

此外，話多的致提無惡意地帶來了些許困擾，因為幾次三番的在“老太娘店”吃蛋炒飯被致提看到了，班里甚傳著我們對蛋炒飯的偏愛。

一天中午，偶遇蘭琦。蘭琦問：“你們中午吃什么？” 沒等我們回答，她接上去：“哦，蛋炒飯。”

一天中午，又遇到信子。信子問?押“你們中午吃什么？”一秒未過，她立刻嘴角一撇：“不會又是蛋炒飯吧？”

致提干脆對著我們大嚷大叫：“你們天天吃蛋炒飯！”

……

把時間退到高一，我和楊格各有句口頭禪。

“人活著活著就老了。”

“人活著活著就沒有意思了?！?/p>

我們常叨念的兩句話，一前一后的搭配。得自語文試卷也許是語文課本上的一篇文章，看上去像無病呻吟的兩句話?，F在想想，人生差不多如此，人生如果沒有特殊的遇見，就衰老的異常迅速。

楊格一直不被人所理解。她長發披肩，頭發柔軟而富有光澤。她站在學校任何一個角落都會形成焦點，她散發著一股莫名的神秘感，給人帶來無數的疑問和困惑，她像一個永久的謎。

楊格非常聰明。尤其是當時她不過１５歲的年紀，智慧卻遠遠超過我們這些比她大的女孩。她沒有特別出眾的臉龐，也沒有出眾的身材，更沒有特別值得稱贊的性格和才能。然而，她有數不清的追求者，數不清的人喜歡她，數不清的人呼喚她的名字……

那是多么驚人的吸引力和難以描述的魅力。

那些圍繞在身邊或是遠遠看著她的人，總是在轉過身的時候，皺著眉頭議論楊格。在她的身邊，出現了一群奇特的研究者，他們像考古一樣，關注著這名年輕少女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哪怕是一個不經意的表情，他們都要記錄在案，拿來好好分析。

這是一個怎樣不尋常的現象。每個人都試圖解讀她，說出各式各樣的答案，最終無功而返。

現在想起來，只能如致提說的，楊格是天生受寵者，是受上帝眷顧的，也將受世人眷顧的幸運者。

這個世界上，也確實有這么一類人，他們沒有美麗的外表，沒有出色的才華，也沒有很好的性格，也許找不出他們身上有何優點，但是，他們就是讓人喜歡，惹人喜愛。他們只能是天生受寵者。

對已消逝的時光，過往的風景，我充滿了留戀。想著時光若能倒流一次，我的生命中大概再也不會遇見和楊格相似的女孩，和致提相似的女孩，哪怕只是一點的相似。我的高中以傳奇開始，以安靜結束。

那些我所喜愛的人啊，曾經像初升的陽光一樣刺眼，光芒四射的女孩們，現在大概靜靜地生活在某個自己構筑的地方。

視若無睹時

我的學校佇立在一片寂靜的田野上，背靠山巒。走出校門，是長長的寬敞的龍新路，兩邊是一幢幢的新式樓房。學校的宿舍擁擠，學生喜愛自由，所以這里的一般人家都住著外地來的學生。他們開著小小的雜貨店，坐收著租金，日子悠哉悠哉的。

龍新路不熱鬧，只是面店越開越多，價錢實惠量又足，它解決了學生最實際的問題。因為實際，就忽略了衛生問題。

某天，我和致提一起到龍新路上吃午飯，去那家很有名氣的經濟實惠的小店——致提直接稱呼為“老太娘店”。店主是個約四五十歲的婦人，廚藝精湛，會各種炒菜、蛋炒飯、炒面、炒年糕……

在學生當中，這家沒有名字的食店是公認最好吃的。

因為中午，店里已經站滿了學生和附近的民工。致提大聲地埋怨沒位子，一位店里的服務員趕緊過來，說還有位子。她引我們進里面，是個廢棄的廚房。白色炊灶，四方木桌，桌子和凳子結了厚厚的油污。服務員拿了條同樣烏黑的毛巾抹了一下，叫我們坐下。

沒辦法，為了肚子，坐下來，等著午飯。我看看旁邊的炊灶上面，放著大量的粉干、面、年糕……

店主進來了，迅速地拿了些年糕出去。接著，我看到受了驚嚇的蒼蠅在空中倉促飛舞，很快又藏到粉干中間去，隱隱可見蟑螂的樣子。

我不得不說：“這就是我們要吃的食物。”

“沒關系，反正吃不死的。”致提無所謂地說道。

這是致提飲食方面的口頭禪。

吃水果的時候。我邊啃邊看著手中的蘋果，憂心地說：“這水果肯定灑了很多農藥吧?！?/p>

“反正吃不死的?！敝绿峥傔@么說。

人的生命真的是很奇怪。有時候隨便摔一跤，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有時候又頑強得沒話說。

記得楊格喜歡說“眼不見為凈”，她喜歡什么都裝作沒看見。楊格和致提性格差異很大，有時候卻非常相似。

和致提逛街的時候，總聽致提東南西北的說。致提真的是個話多的人，有時候惹人生厭。

她堅定著博愛的信念。別人對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始終是寬容大度的態度。人們覺得她有些缺乏自我，但是若不這樣，喜歡把別人的私事到處傳播的她，生活應該是另一番遭遇了。

這個女孩對書中的世界和現實中的世界都非常偏好。打個比方，想要知道某個人過去的經歷，去問他本人也許不會告訴你，去問致提，她就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你若對歷史上的某個人物某個時代不大了解，致提也照樣可以明明白白地讓你回味一下古時生活。

和楊格一起，我們淡淡地聊著，平平靜靜的。忽然看到流氓的打鬧或者一些強者欺負弱者的場景，楊格就說：“嘗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楊格和致提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觀。楊格低調，致提張揚。一個喜歡保持沉默，一個喜歡坦誠一切。兩人在學校都非常的有名氣。

兩人也成為要好的朋友，因為某些特殊的相似。她們有過結伴而行的一段時間。后來經過了些許挫折。

伴隨著漸漸流淌的一天一天，突然發現，時光里隱約浮現的語言，曾經相互凝望的眼神，已經似真似假，離逝的如此之快，辨不清那時，究竟是純真，還是虛偽客套。

我站在門外

我不喜歡打聽他人的事情。一般的女孩都很喜歡，常八卦，所以我總顯得特別，我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

大學的時候，即使是關于身邊同學的事情，我也是在好幾個月后他人無意談起才知曉。每每此時，從不輕饒我的曲玉就帶著驕傲說：“哼！我早就知道了。你到現在才知道！”她這樣說的時候，我有點傷感，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別的什么。

高中的時候，也是重復著這樣的場景。即使身邊的面孔不同，空間已轉向另一個地點，歲月總是一而再的似曾相識，不知道為什么。

有一天，我和致提一起看班里的一個男生打球。致提給我講男孩的事情，男孩的父母在國外，他最近口袋很緊，沒錢了，正等著父母給他匯錢。

我不知為何感嘆了一句：“噢，從小就失去母愛。”

致提還看著男生，似乎心思沒在聽上。過了一會兒，突然轉過頭來問：“你是在說張蕓嗎？”

“啊？”

“你剛才是說張蕓嗎？”

我不明所以。致提已經開始把張蕓的事情娓娓道來。

我才知道，張蕓從小就沒了媽媽。父親工作很辛苦，掙的錢不多。張蕓不僅要照顧自己，還要照顧自己的兄弟姐妹，還要為學費的事情擔憂。

致提說完，又贊賞地加了一句：“她是我見過的少數的堅強的女孩?！?/p>

我看著來來去去的同齡人，每個看似平凡普通的面孔背后，都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吧。每個人都背負著各種痛苦生存著。

致提接著對我說：“全班人都知道張蕓的事情，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我很奇怪她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的傷感涌上心頭。我和她相處了如此久，她卻從來沒有了解過我。

她常不解地看著我：“我以為你……我怎么知道你……你怎么會……”她從沒注意過我的想法和生活習慣。我想著，多年以后，她回想過往，能記起我嗎？能說出我是什么樣的人嗎？她會不會覺得身邊從來沒有我這樣的人物，只有楊格、張蕓、信子……

那個時候，我不可能比她知道的更多，從來都是她告訴我班里某某跟某某在戀愛、某某的家境、某某的人品……我整個高中時代，對人的認識，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對這個終日運轉不息的世界的看法，都來源自致提。

多年后，我常常想，如果沒有那時候的致提，現在的我一定不會是這樣的我，人生的相遇是多么偶然而又必然啊。

02年的春天，下午放學，我和致提結伴走出校門。致提突然指著校門墻外花壇的花對我說：“看，迎春花開了，春天來了！”我轉過頭，看到一片嬌小玲瓏的花，在微風中簇擁著，金黃的色澤，陽光下，猶如一張張純粹天真的笑臉。

那一刻，我很感動。噢，春天來了?；ㄩ_的春天，這個溫暖的季節，藍天下灑落的陽光，草木生輝，鳥語花香。那一刻，陽光也灑落在了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