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盡帶黃金甲》不是《雷雨》

摘要：張藝謀的新作《滿城盡帶黃金甲》，在情節上有著諸多對曹禺《雷雨》的效仿，但在主題上的開掘上，卻與《雷雨》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關鍵詞：《滿城近代黃金甲》《雷雨》 差異 潛臺詞

作為中國電影領軍人的第五代導演張藝謀的新作《滿城近帶黃金甲》上映后，立即引起了全國的轟動，也取得了可觀的票房收入。但《滿城盡帶黃金甲》正如馮小剛的《夜宴》效仿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一樣，在情節上有太多地對曹禺先生的《雷雨》的效仿，把一個現代錯綜復雜的家庭悲劇搬到了古代社會，增強了商業運作，卻消減了藝術追求(節省了很多精力)。不過《滿城盡帶黃金甲》效仿的僅僅是《雷雨》的故事情節．或者說是取《雷雨》中通俗的一面，而在主題上，《滿城盡帶黃金甲》與《雷雨》卻有著極大的差異。《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的電影語言所傳達出的決不是一個家庭所能承載的全部內涵，更多的是對歷史的思考。

一、主題差異

潛意識里．甚至我們可以把《滿城盡帶黃金甲》與《英雄》和《十面埋伏》相比，它們都承載著張藝謀的沒有“自我”的命題。英雄是理智的化身，理智告訴他們，為了天下可以犧牲自我，所以結局是悲劇；“十面埋伏”是小人物的命運，他們活在感性的世界中，表面的世界浪漫如畫，而實質他們都充當了別人的棋子，陷入重重危機，包括“天地”為他們設下的埋伏，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最終還是悲劇。而《滿城盡帶黃金甲》中，主人公身在王宮，就必須演繹王宮的故事，面臨“守”與“奪”的掙扎、抉擇與較量，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是千年不變的歷史，更會有歷史必然的悲劇。只不過前兩者突出的是詩意的悲壯與凄麗，是風和日麗般的干冷；而后者則是深不見底的狂風怒號式的殘酷。所以張藝謀為世界級的大導演，不是因為他適應世界，而是因為他屬于中國。在張藝謀身上承載著過多的中國文化的烙印。

首先在情節上《滿城盡帶黃金甲》與《雷雨》極為相仿《雷雨》是曹禺的代表作．戲劇上演后也曾引起過火爆的票房高峰，原因是它符合一個通俗劇的所有要求，滿足觀眾的心理預期。甚至有人說《雷雨》講述的就是一個亂倫的故事．這也導致了戲劇上映時原劇的序幕和尾聲被人為地砍掉，曲解了原作最深的人文內涵。在通俗性這一點上《滿城盡帶黃金甲》做到了。影片中那裸露的乳房．在古代社會不一定這樣性感，這就是為了滿足大眾的通俗審美需求。而《雷雨》和《滿城近帶黃金甲》中，“母子亂倫”、“兄妹亂倫”的情愛事實．“兄弟相殘”、“父子相殺”的情節矛盾，“始亂終棄”、“獨裁專制”的夫妻關系及“夫妻成仇”、“父子反目”的沖突結局都是相同的。

而在主題上，《滿城盡帶黃金甲》與《雷雨》卻差異極大，甚至說是相反。《雷雨》是集中命運悲劇、性格悲劇與社會悲劇于一身的家庭悲劇，探討最深的是“人性”。而《滿城盡帶黃金甲》則是歷史悲劇、社會悲劇、文化悲劇，探討的是“規矩”或者說是“權力”“傳統”，注重的是歷史文化。甚至說是政治文化。《雷雨》里所有的矛盾都是被動的，即使有主動，也都化為了命運的無奈，《黃金甲》中則一改被動為主動．主動得風平浪靜，看似無痕。《雷雨》中的沖突是不需要理由的巧臺，是“個”的巧合。《黃金甲》則給每一個人一個合理的理由，這是“類”的歷史。《雷雨》是把人的心肺一塊一塊撕下來給人看，《黃金甲》是往你身上澆涼水．涼爽之后．不僅倒吸一口冷氣，渾身激靈靈的打一個冷戰。

曹禺的《雷雨》突出的特征是：劇情的殘忍、命運的迷惑、壓抑的世界、欲望的熱火和心靈的交鋒。劇中最殘忍的是周樸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點破了謎底(周平認母)，殘酷到連已經失去理智的發瘋了的繁漪聽到后，都冷靜下來、都憐憫了；接著是一夜間三個孩子死去，一個孩子消逝(出走)，兩個夫人瘋掉，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老頭讓悔恨、凄悲、無助啃噬著靈魂。而這一切都緣于巧合．這就是命運，人越掙扎就陷得越深，越走向走近悲劇。故事中無論是外在的環境還是內心的世界都是壓抑的．抑郁的人們呼吸著郁熱的空氣，等待著未知的結果。所以曹禺想用一種生命的力來沖破這一切，這個力就是繁漪的性格。欲望的熱火、原始的本性。所以《雷雨》表現的是人性的悲劇，是心靈的悲劇。《雷雨》是雷雨式的環境，雷雨式的性格，雷雨式的沖突爆發。

而《滿城盡帶黃金甲》則表現的是文化性的歷史悲劇，只要歷史不改，這個悲劇就會不斷上演。五代十國本身就是一個打破規矩、顛覆傳統的混亂時代，每一次打破規矩后又要制定規矩．既破壞歷史又要效仿歷史，進而形成一種悖論，歷史的悖論。對規矩是“守”還是“破”。“滿城盡帶黃金甲”原是著名起義首領黃巢的《菊花》(也叫《不第后賦菊》)：“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的詩句，而影片把故事設置在九九重陽，就更帶有一種象征意味。而黃巢的另一首《題菊花》是：“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它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作者所垂憐、偏愛的“菊”的外在孤傲清冷的環境，也正是《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王后”的處境。所以“滿城盡帶黃金甲”更深的是對規矩、王權、傳統(文化)的挑戰。如何對待規矩，如何對待王權，如何對待傳統。是破，還是立。是對井然秩序的認可，還是對人性壓抑的叛逆。這就像《拯救大兵瑞恩》一樣。在給觀眾帶來視覺沖擊的同時，讓觀眾去久久地思考這種歷史的悖論。

二、潛臺詞

《滿城盡帶黃金甲》中有兩股勢力：～個是老王。一個是王后．也就是在野者和下野者。老王是以篡位而取得王位的，他有他的心腹：而王后是老王篡位成功的有力支持者梁王的女兒。她也有她的一批心腹。老王與王后的不和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正因為他們的勢力都發展到了一個可以抗衡的時刻，才形成了對立。一個要維持秩序，一個要沖破規矩。所以在這樣深不見底的復雜的深宮中，一切殘酷、罪惡、陰謀都不足為怪了。王后在《黃金甲》中取代了《雷雨》中繁漪因人性壓抑扭曲而造成的陰鷙，而是更帶有一種壓制下不甘的霸道．這從她的動作舉止上就可以看出。老王擁有無尚強大的權勢，王后也擁有生殺予奪和王權背后的勢力。不依靠t子就已布置好了兵變的事實，就足--以證明王后的實力。像老王知道王后與大王子的亂倫關系一樣，王后也清楚地知道蔣嬋與大王子的亂倫關系(向蔣嬋詢問太子的狀況就是明證)：象老王以自己的方式處理事情(讓王后以體面的慢性中毒而死，這樣可以避免很多麻煩)一樣，王后也能在第一時間趕到并以自己的方式處理了大王子與蔣嬋的亂倫事實，因為老王與王后都有眾多的耳目。《雷雨》中繁漪僅僅是相挽留住周平，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拆穿了周平與四鳳的兄妹關系，所以連她在得知真相后都冷靜了下來開始憐憫了，而《黃金甲》中王后則不再是單純的想維持她與大王子的感情，更多的是與老王的較量。所以當她猜知大王子已背叛自己時(這從他對二王子說的話“菊花繡好了．總要讓它開一回”可以看出)，就毫不猶豫的揭穿大王子與蔣嬋的兄妹關系，盡管他情感上依然戀著大王子。而且她勝利之后也不想讓大王子當王，因為他畢竟不是自己的人。

《雷雨》中魯貴是一個有洞察力的勢利小人，最后沒有死，《黃金甲》中扮演這一角色的蔣太醫卻不得不落個悲劇慘死的結局，他的死不是因為他娶了大王子的生母，而是他從一個老王的心腹變成了王后心腹的丈夫。從蔣太醫內人進宮被發現時起。老王就已知道她是王后的人。在為王后做事。因為當大王子的生母與老王當堂對質時，老王說：你不應該為王后做事，是你害死了他。雖然當大王子的生母與蔣嬋出現在菊花臺上時，老王曾有點驚愕，但驚愕的僅僅是她們怎么沒死．因為自己的計劃并沒有失算。另外就是蔣嬋的死．這也是必然。王后的目的僅僅是讓她們母女說出老王當年的實情，并非真心保護她們，而且王后知道大王子之所以知道兵變，壞了自己的計劃，極可能就是蔣嬋的原因(蔣家是信息的交匯點．所以老王與王后對其都不放心)，這也是為什么在重陽夜之前，王后不愿蔣嬋與大王子在一起的原因。所以王后此時必然會說出了蔣嬋與大王子的關系．雖然當初王后曾因為他們的母親是自己的人而放過她們一碼。

《黃金甲》中的三王子在這里已不是《雷雨》中周沖那樣的角色，盡管他表面還很天真，但菊花臺他要求當“執令官”就已說明他的野心，所以他殺了大王子(太子)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他知道王權只能在大王子和大王子之間產生，他沒有希望，只能靠自己去奪。電影中唯一一個與權力關系不大的人就是二王子。盡管他殺人最多，在破壞規矩中表現得轟轟烈烈。在這場較量中，二王子是唯一一個有選擇機會的人，也是唯一一位有人情味能打動觀眾的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的就是親情人性(造反的前提是不殺父親)。忠孝禮義不一定感人，但在明知道悲劇結局的情形下仍能堅守忠孝禮義就另當別論了。當二王子面對強敵力戰到最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王后在菊花臺下出現，含淚的對他點頭默許．表示他就已經盡力了時．他凝眸之后，仍是義無反顧地舉起大刀為母親殺敵。當他被父王允許只要今后服侍母后吃藥，就可以不被處置(車裂)，并得到母后由衷的點頭贊許時，他是走到母后身邊跪下來請求母后原諒自己的無能，而后自殺。所以當王后注目那決定生死的．已浸染了血漬的，作為兵變標志的“菊花”中。此刻仍被兒子耀眼地佩帶在胸前時，王后感動了，觀眾不能不感動了。這里所有人破壞規矩都是為了自己．只有二王子是為了母親，為母親今后不再吃藥。這與錯綜復雜的宮廷生活略顯格格不入，就像魯大海與《雷雨》的情節有些格格不入一樣(以致有很多編劇和導演干脆想把魯大海刪去)，但這也正是故事中的希望，魯大海是唯一一個“人性”健全的人，二王子也是故事中唯一一個“人格”健全的人。這讓我們看到在莽莽歷史中還有這樣的“人”存在．這也是歷史。

另外，張藝謀在處理細節上也都很注意。影片中宮女們急促的有規律的更衣洗漱是規矩，宮內緊促的報時與梆羅聲是規矩．太監們動作整齊劃一的搗藥舉止是規矩，甚至王后按時按量服藥也是規矩。一切龐大機器的正常運轉皆源于規矩。而三王子覲見母后衣冠不整是破壞規矩，二王子曾經犯過錯誤也是破壞規矩。大王子與后母的偷情更是破壞規矩。王后的欲重陽兵變是有意的破壞規矩．而老王曾經的處心積慮的賣友篡權則是最大的破壞規矩。所以歸于安寧的力量是規矩。而壓制人性的力量也是規矩。沒有規矩就會天下大亂，規矩太死．又會把人壓死逼瘋，變態異化。所以《滿城盡帶黃金甲》就不象《雷雨》那樣充滿人性的力量．每個人的巨大變化都符合人性：而是充滿歷史的思考，每個人的行為都是對歷史的解讀《雷雨》中繁漪吃藥是緣干人性的專制，《黃金甲》中王后吃藥是由于王權的規矩，《雷雨》中繁漪反抗緣于人性的壓抑，而《黃金甲》中王后兵變則緣于權力的較量，《雷雨》中周平自殺緣于人性倫理，《黃金甲》中大王子被殺則緣于權力之爭，《雷雨》中四鳳和周沖之死緣于人性迷誤和人性的幼稚，而《黃金甲》中蔣嬋與三王子的死卻成了權利的陪葬品和殉葬品。所以問題的核心最后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權利。因為規矩，也畢竟是有權利的人制定的規矩。這是人類的文化，也是人類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