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蓮花》被譽為埃爾熱最為偉大的一部作品。這并非來自于那次奇異的旅程,而是因為這個故事對于現實的不斷關照。
丁丁鉆進汽車,對司機說,快走,去南京路。
這一幕發生在《藍蓮花》里,仿佛畫家曾經真的來過一樣。這樣的現實在《藍蓮花》里不止一處,比如丁丁到達上海,一開始住在大陸飯店,這個地方現在依然存在,位于西藏中路69號,離外灘不太遠。這里后來成了丁丁迷故地重游的必經之地,他們甚至就真的以為丁丁在上海的多數場景,就發生在南京路。在漫畫里出現的街道、茶館,甚至路牌都讓這些堅定的粉絲們醉心其中,去追憶童真年代的歷險。
而事實上,埃爾熱終其一生都未踏上他向往不已的國度。后來他在給張充仁的信里就曾寫道,是你讓我繼馬可·波羅之后認識了中國,直到今日我仍然專心于《道德經》和《老子》,這兩本書也是你向我推薦的。
如果丁丁真的在1934年來過中國,或許他的故事將會更多,或許他將和三毛成為朋友。也是那一年,后者登上了報紙,開始流浪。
但是,丁丁真的沒有來過中國,這也正是《藍蓮花》最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當時雖然在中國已是戰云密布,但幾乎沒有一個歐洲的觀察家意識到危險會像后來那么廣闊深遠。日本那時在歐洲被視為友邦,歐洲人更愿意把他們在亞洲的好戰表現視而不見或者漠不關心。西方的報刊對于時事的關注也大多站在日本的一邊。
是張讓畫家真正地了解了發生在中國的一切和日本人的野心。在全世界都在掩耳盜鈴的時候,丁丁的中國之旅從1934年8月開始連載,他讓歐洲人跌回到一個現實,還不待他們從中明白過來,德國人就已經侵占了歐洲。
畫家在故事里巧妙地加入了奉天鐵路事件,這個故事他是從中國張那里聽來的。但畫家把這個故事移到了上海,丁丁成了日本人制造那次事件的目擊證人。那時候,現實中的目擊者都三緘其口,而丁丁作為一個虛擬人物,卻親口道出了真相。他說,日本人想把罪過栽贓給中國人,用以作為東京軍事入侵的借口。
歷史上,奉天鐵路事件發生在1931年的9月18日。中國人把這一天看做日軍侵華的起點,但在當時,西方世界的態度卻曖昧不清。
畫家在《藍蓮花》里選擇了自己的政治立場,這樣的政治諷刺在天主教的兒童周刊上發表,實在讓當時的歐洲人始料不及。一些思想封閉,害怕產生外交沖突的讀者開始表現出不滿。有個父親甚至站出來批評畫家說,這些東西不是孩子應該讀的,這是整個東亞的問題。
日本人也為此大為惱火,日本駐比利時大使向《20世紀報》提出交涉,聲稱日本人進入中國,是為“東亞建設共榮秩序”,使中國人有飯吃。
當時,日本散布的這些荒誕論調,歐洲人是完全相信的。當地許多報紙同情日本人,指責《20世紀報》。日本大使更是嚴正表態,日本人不能接受!報社的經理覺得不太平,勸埃爾熱盡早結束丁丁的中國之行,否則日本人不開心,后果很嚴重。
但埃爾熱依舊讓丁丁留在了中國,直到真相大白,日本人的陰謀被戳穿。
鑒于畫家的行為,日本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們叫囂著要告上海牙法庭。當時比利時有個叫奉杰思的中國通,曾經是八國聯軍的將軍,凡是有關中國的事,比利時政府都讓他決斷。日本大使去找奉杰思,提出抗議,表示若不作為,將到海牙國際法庭去打官司。
奉杰思將日本人的抗議轉達給報社,報紙動搖了。但埃爾熱對抗議充耳不聞,他堅持認為,藝術家有創作的自由,報紙有言論的自由,這個漫畫是為孩子們創辦的,絕無偏見。好在當時丁丁已經成了名人,讓這個記者隨意中斷他的采訪歷程,將會受到所有丁丁迷的抗議。日本大使的抗議終告無效,《藍蓮花》得以繼續發表下去。
但孩子們卻愛極了這個故事,他們覺得這個故事既刺激又充滿異國情調,雖然在當時他們可能不一定能理解其中的政治問題。但是到了后來,這個故事影響下成長的一代人,成為那段真相最堅定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