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因循于以往研究,而是全面審視既往研究模式的形成過程、文獻來源及其流弊,進而分析該模式背后的意識形態基礎,最后將視野投諸研究對象所處的復雜而具體的社會場域,從而還原其本來面貌,這是“西方中心觀”漸次退場之后東亞研究的基本理路之一。劍橋大學方德萬教授的《中國的民族主義和戰爭(1925-1945)》一書,正是在此理路指引下,針對以往歐美學界關于國民政府組織抗戰研究中存在的問題而展開的。
方德萬著力批評了“史迪威——白修德模式”,全書也圍繞這一中心展開。史迪威(Joseph Warren Stilwell)在二戰期間曾任美軍駐中印緬最高軍事長官,在美國民眾中具有較高威望,也一度被蔣介石寄予期望。但作者研究指出,史迪威所以在太平洋戰爭中顯得重要,并非單純因其本人的軍事成就、戰略觀念,而是有著復雜而特殊的政治原因;而要恰當地估量其人在二戰中的位置,需要“對戰爭、對美國和英國的戰略,對國民黨的應戰手段和對史迪威的作為建立起更復雜的理解”。
有趣的是,盡管史迪威缺乏實際戰爭的經驗,其軍事思想脫離中國實際,在緬甸的戰爭也遭到毀滅性打擊,他指責國民政府軍事無能、強權腐敗與消極抗戰的文獻,以及《時代》周刊記者白修德(Theodore White)對于蔣介石政府的反面描述,卻構成之后學界的重要研究依據,并因而形成了一種無視國民政府反對日本侵略和動員自己社會面對入侵者的模式。在這種敘述和研究模式中,美國人在中國戰場上未曾盡力卻顯得竭盡所能,國民黨人的努力則被一筆抹煞。方德萬研究發現,這種影響至今的研究模式的形成顯然得益于當時羅斯福政府的支持,但那只是在盟軍以歐洲戰場為中心的地緣戰略思想下的一種政治策略而已,并不表示美國政府對中國戰場的重視。
只有擺脫史迪威模式的影響,才能客觀看待國民政府組織抗戰的重要性。作者通過梳理大量原始檔案和文獻資料,回溯了1920年代國民革命軍的建立及北伐、國民革命后十年的政府建設與軍事改革,從而指出國民政府制定抗戰方略的意識是積極的、符合其國內外環境的,并且確實在抗戰初期動員起了一定的抵抗力量。
不僅如此,就在盟軍于太平洋戰場取得節節勝利之時,中國抗戰進入困難的相持階段,國民政府在未得到美國有意義的支援的情況下,組織了效果雖非十分突出卻不容忽視的抵御。而戰爭動員的巨大代價與他們在戰后的國內角逐的成敗直接相關。因而,刻意將國民政府在抗戰中的表現描述成一個無能的陪襯,盡管有助于證實盟軍的地緣戰略,卻是既不完全中肯于事實,也已在20世紀80年代后為中國大陸學界所不滿。
由于自覺地批判、克服了以往研究模式中“目的論”的局限,方德萬的研究顯得視野廣闊,且能觀察到國民政府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因素的形成和發展演變,并據以反映民族主義在其備戰和組織抗戰中的重要意義,為讀者了解中國抗戰提供了新的視野和認識方法,堪為佳作。 H
《中國的民族主義和戰爭(1925-1945)》
[英]方德萬 著 胡允桓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