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穿過小路走來這個笑容滿面有著寬大肩膀的男人出現在眼前,他說他的名字叫塔里克。當他說話的時候,他的妻子和他們最小的孩子就在一旁安靜地望著我們,他的眼睛始終望著他的羊群。這120頭羊中有相當 部分將在離這兒不遠的產羔地產羔。他的另外五個孩子還都在上學,他說這些的時候眼睛很快地轉向了阿勒泰的方向。
一條起伏的公路,兩輛吉普車和一排電線桿就是這里僅有可見的現代生活的標志。他向我揮手再見進入了沒有公路或夜晚沒有明亮燈光的漫漫草原旅程中,這種全家轉場的場面在新疆正北面的這片美麗山區是很常見的,因為生活在北疆的大部分是哈薩克人。

黃昏時分,我們的車停在一座小山的后面,一個圓頂帳篷就在眼前那是一頂圓柱錐形頂的氈質帳篷。帳篷旁邊就是產羔地那是一個棚子,棚子的三面是墻,面是低矮的籬笆建筑材料全部是片狀的石頭。我見到了八只小羊羔,此外還能聽到幾只正在棚子里叫喚。羊在四處走著啃食著地上的草桿。
一個滿臉笑容的男人阿布多站在帳篷里熱情地招呼著我們,并向我們示意友好。他的妻子已經把水熱在爐子上了,爐子里冒出的煙飄向帳篷的活動頂蓋一個女孩抱進一捆木柴往火里添著。不一會兒,坐在紅色四條腿凳子上的我就喝上了摻著羊奶的茶。在我四周的氈地板上放著的一些箱子,就是這個家庭的全部財產。
像其他遷徙到高原上的家庭一樣,他們從南方來從他們過冬的河谷走了50到70公里的路才走到這里來。在這里,從秋季到早春,他們住在帳篷里他們的牲口就住在泥磚砌成的建筑里面。牛、羊和馬要么吃荒草原上的草桿,要么干脆以飼料為食。而過冬的家庭則靠著哈薩克人傳統的食品,羊肉和馕來度日。
在春季里,當低海拔的牧場漸漸煥發生機的時候這些家庭就會趕著羊群在這里度過產羔期。然后,當山頂的積雪開始融化的時候他們便又向著高海拔有夏季牧場出發了。隨著白色的山坡一個個變成了綠色羊群也越爬越高。阿布多說:“這兒有句諺語,那就是‘雪牽羊’?!痹诟吒叩陌柼┥缴?,牧民們結成了幫,他們賽馬,并慶祝著無窮無盡的節日:結婚、割禮、葬禮。夏末,他們冒著寒風下山,又開始了下一年的循環。
每年3月底至4月初,牲畜就會從冬牧場轉入春牧場。早春牧場積雪融化早,氣溫回升快草場上早生植物、早熟禾等開始萌發生長。這些植物營養價值高、口感好,對于經過漫長冬季的瘦弱牲畜有著重要意義。這一時期還是接羔育幼的關鍵時期牧民肩負著保住每只幼羔的重任既要讓母畜順產,又要讓幼畜茁壯成長。在春牧場三十多天里,要剪羊毛、給羊藥浴、給羊羔作耳記等。
6月中旬以前,夏牧場就熱熱鬧鬧地開始了。夏牧場一般為高山地區,面積很大牧草豐茂,草質好,是牲畜抓膘催肥的好地方。牧民在山區轉場必須按“牧道”行走。通常在各類草場之間都有固定的、大小不等、坦險各異的牧道相通。這些牧民般要在夏季牧場放牧一百二十天左右。
秋季牧場是牲畜從夏牧場轉入冬牧場途中,需要在秋牧場過渡放牧的地方。在這里牧民要作好牲畜整群、小畜剪毛和藥浴的工作。在富蘊縣可可托海縣的一個村子里,我看到漢族農民在地里收麥草,這些麥草是牧民在冬季牧場喂養牲畜的主要飼料,純牧區的秋牧場往往就是春牧場而半牧半農區的秋牧場多是這種收割后的莊稼地。
秋季轉場是頗具觀賞性的,從9月底到10月初的這段時間大批牧民成群結隊地如潮水般遷徙,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從夏季牧場向秋季牧場轉移,我們在個海拔2000米的山口觀看,一家一家的牧民騎著駱駝趕著羊群朝一個方向前進,這樣從早到晚的大規模遷徙場面一直會持續半個月。
從10月中旬開始,氣溫漸漸降低,有些高海拔的地方開始下雪,為避免牲畜在轉場途中遭暴風雪襲擊,在10月底之前牧民就會讓牲畜安全地轉入冬季牧場。
冬牧場多在避風溫暖,容易找到柴草的地方。牧場的面積不大一般是小集中大分散地分布著。從11月至翌年3月中旬,牲畜在冬牧場停留時間長達百八十天左右。期間,要給瘦弱的老畜增加飼料,使牲畜安全越冬。當地哈薩克族人一般把這種地方稱為“冬窩子”,這是比較形象和貼切的稱呼。
由于這幾年北疆阿勒泰及富蘊地區每逢冬天必鬧雪災,一米厚的積雪完全掩蓋住了地皮上的草,牲畜往往不能自己從厚雪中找食,牧民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幫牲畜們挖雪找食,所以說冬季牧場只是勉強的越冬地而已,一切生機都要等到來年春天。
我們從頭至尾地追蹤了幾天牧民的轉場我發現在轉場前,阿吾勒(哈薩克語為牧村)內或阿吾勒之間的親戚鄰居和朋友會事先商定行程時間路線,約定途中宿營地點等。起程要擇吉日,穿戴整潔美觀使轉場隊伍盡可能風光。路上你追我趕人人都不甘落后。因為先前抵達宿營地者可以落腳水清草盛的地方,并可以主人的身份迎接后來者。
轉場隊伍前,走著馱鞍圍著潔白圍氈的健壯駱駝,上邊坐著的是一位穿著華麗的婦女。馱隊的行裝捆綁結實、整齊,凡是女人的乘騎都很精悍、講究。隊伍后邊是馱著鍋碗灶具和天窗架的笨拙但力氣十足的牛或駱駝。而神氣十足的領隊,一般應是一位經驗豐富的中老年婦女。
轉場雖然辛苦,但對年輕人和小孩來說,是一件高興的事,他們或乘馬或騎駒,一邊幫大人趕牲畜,一邊又說又笑。同伴之間會戲謔,一會追逐,一路熱熱鬧鬧,不知疲倦。
轉場隊伍抵達目的地或途中營地時,親戚或朋友會聯合起來干活。首先要搭建長輩的氈帳,男女老少各有分工,齊心協力,不一會兒就能搭建頂氈房。然后,辛苦忙碌了很久的牧民就可以在搭好的氈帳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準備開始下一輪馬不停蹄的轉場生活。
轉場的人們年復一年過著游牧的生活,與此同時,其他的哈薩克人卻過著另一種生活。因為新疆的地理曾經是一種決定命運的因素,人們的生活方式取決于他們在哪里居住,是在山里游牧還是在環沙漠的綠洲中定居。如今,變化是不可阻擋的。在政府開辦的學校里,游牧民的子女們正在認識羊腸小道以外的世界。在一所這樣的學校里,我同兩個17歲的哈薩克女孩交談。她們剛剛通過了漢語考試,這是通往高等教育的必經之路。她們希望能成為醫生并幫助自己的鄉親。為此許多游牧民族的子女都選擇了定居生活。
這讓我想起了我的哈薩克朋友研究哈薩克歷史和文化的阿力肯先生,雖然他已在北京生活工作了多年,但在他的骨子里這兒仍然不是“家鄉”。因為一個地道的哈薩克人是屬于草原的。他的老家在新疆塔城,那是個緊鄰哈薩克斯坦的地區漢代史籍中記載的塞種,烏孫 匈奴等十幾個游牧部落和部族就生活在這個地區后來他們逐步融合成了今天的哈薩克族。
阿力肯先生總是對游牧文化的傳承感到擔憂:“即便是在今天,畜牧業生產仍是人類生存的一種方式,肉與奶仍是其他任何食品代替不了的。一個真正的牧民所具備的生態學的、環保學的醫學的,氣象學的、生理學和心理學的,以及由此形成的包括人文學科各個領域的知識,是有待我們認真開發和研究的?!?/p>
現如今政府通過幫助游牧民建造拉上電線的堅固房屋來把他們變成定居的農民。在這次旅行中,我被帶到了這樣的一所房屋里。這間房子屬于馬金,他是一個曬得黝黑的強壯男人,當他的七個孩子和其他親戚去夏季牧場放牧的時候,他和他的妻子克爾西拉就會住在這里。
我問他們定居下來的感受是什么。馬金笑了:“那種游蕩的生活許多牧人都懷念它?!钡撬F在的房子擁擠得像一個帳篷,墻上的飾物令人眼花繚亂,甚至還有一部電視機。他和克爾西拉并沒有被房子束縛住他們仍然馴養著牲口,他們也經常到田野上散步馬金也仍然用他自己的刀殺羊。
也許游牧文明在旁觀者的眼里不過是種生活方式,一種習慣,而且相當原始。但是,在亞歐大陸上正是這樣的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抗衡達三千多年之久,譜寫了這一地區民族的幾乎整個歷史。在這種游牧文明瀕臨滅絕的今天我們對于它的內涵的認識和了解還遠不能與它所具有的豐富程度成正比。
個微寒的清晨,由五口人組成的哈薩克族家庭吃完了由烤馕和羊奶組成的簡單早餐,收拾完氈房孩子把牛羊趕成群,老奶奶騎上馬走在最前面,就這樣他們又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這是哈薩克族牧民一年中普通一天的開始,因為轉場對哈薩克牧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為了努力使牛羊肥壯、生產發展,不停地轉移草場是必須的。
在一幢土坯房子外面,我望著一個哈薩克少年騎馬歸家的神秘投影發呆,在這馬匹的巨大陰影中我想起一位詩人曾這樣描述哈薩克人:
世上路走得最多的是哈薩克人
世上搬家最勤的是哈薩克人
哈薩克人的歷史就是在轉場中譜寫
哈薩克人的繁榮就是在遷居中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