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踏春泥半是花

二十名隊員和若干馬夫、協作隊員，以及運輸裝備物資的馱馬組成的一支龐大的馬隊，風塵仆仆行進在沖乎爾平原的土道上。沖乎爾是哈薩克語“盆地”的意思，沖乎爾鄉位于新疆阿勒泰布爾津縣西北部，距縣城有70公里，是此次穿越的起點。我們將由此向草原深處進發，去找尋山中鮮花遍地的空中花園和鮮為人知的怪石林。

鐫刻在石頭上的歲月

6月的天氣有些悶熱，很多馬匹都在煩躁地上下不?？念^表達它們在高溫下的極度不適之感，騎手們也快被熱成了杏干兒。

經過燥熱的沖乎爾鄉農耕地區，隊伍魚貫進入清涼的庫須根山谷，人馬頓時均倍感舒坦。谷中綠草如茵河水的細流纏繞馬蹄靜靜流淌，庫須根巖畫就分布在這水草豐美的靈性之地。

公元前2000年左右一支塞種部落逐水草而居建立了自己的游牧王國。西漢初期他們受當時勢力較大的匈奴所迫，南走遠徙，沿額爾齊斯河順流而來。幾千年來草原先民們在此繁衍生息這些民族不但通過詩歌、傳說和文字留下了自己的生存痕跡，而且也通過在山崖上雕刻巖畫的方式，藝術地留下了他們的生活。

巖畫分布在陽坡裸露的巖石上要跳下馬背穿過草叢貼近巖壁仔細辨認。這些巖畫的動物圖像都比較簡單古樸，內容多與游牧民族生活有關，有山羊狐貍狗馬等動植物造型。阿勒泰是遙遠的，它的遙遠不僅是地域上的遙遠還更有著時空上的遙遠，眼前的巖畫保留著遠古的信息讓我的靈魂與歷史進行了靈光一閃的短暫碰撞。

花瓣雨·黑走馬

山谷的盡頭是段最夢幻的林蔭道這里是背陰處多處春雪未融的冰河，還倔強地保持著冬日的模樣。道兩旁的樹木遍體怒放潔白的花朵碎小的花瓣簇擁成大團大團的花球，延綿數十里。花瓣細碎，手輕拂過處頓時撒落如雨，沒有牽絆地飄舞。飛落在騎手的肩上、馬兒的頸上。一陣陣蕭瑟而溫馨的花瓣雨在馬踏過處，最終隨蹄印根植于泥土，曾經的那一段路，依然芬芳如沁。

黃昏中伴著花瓣雨的清香，馬隊到達了第一天的宿營地卡爾木橋，扎營于蘇木達依克河岸邊。蘇木達依克河來自阿爾泰山脈的冰峰雪嶺，與禾木河起匯入布爾津河，卡爾牧橋是蘇木達依克河上惟——座木制牧橋，專為牧民夏季進山轉場過河所建。

崎嶇的小路在山間蜿蜒，野花輕觸馬蹄馬兒也不時伸頸啃上一口野花，嘴邊銜著未嚼完的一支花蕾往往會暴露了它的獨自偷歡。馬的步伐節奏感十足只是在山路轉彎處時而停下短暫喘息步伐總是有力而又穩健。

蘇木達依克河將峽谷深深切割以脫韁駿馬之勢奔騰于蒼翠的山谷中，兩岸植被茂密的山壁從谷底拔地而起山勢險峻。這匹烈馬在山谷中忽然拐了個急彎，將一方山巒圍獵其中形成一個u形大拐彎，當地人稱“熱木彎”。我們經過的山路就正在u形彎的上方盤旋上升，右側緊靠著山體的巖壁前行左側遠眺溝壑縱橫的曠谷，

靜夜如紗，月涼似水，岸邊氈房里的哈薩克人打開了簡陋的音響，沙啞的喇叭中傳出熱烈的曲調，和著流水聲擾亂夜的寧靜。附近的護林員來了，旁邊氈房的哈薩克寡婦也來了，邀請我們起跳起傳統的舞蹈。哈薩克人是馬背民族，他們的舞蹈就以表現馬背生活為主。我看他們的舞蹈動作都很像騎馬雙臂多用動肩，步法上多用馬步。

有篝火旁熱烈的舞步、游牧民族樸素的笑臉，有流水作伴有星空籠罩，在這純粹自然氣息的烘托中，每個人都早已薰然。

馬嘯西風人不歸

一過卡爾牧橋就是連續不斷上升的山路，是全程路程較為崎嶇并富于變化的一段。卡爾牧橋的全名是卡爾胡拉汗，卡爾是蒙古語“?！钡囊馑己故枪_克語摔倒的意思，第一次牧民從這里轉場時，有頭牛摔下山，故名，以此形容上山下山的艱險。與胯下的坐騎一起感受豪邁與壯美。

山脊上，青灰的云層中漏下一束束光芒，將平坦的空中草原照得層次分明。在草坡上彼此拉開距離催動坐騎馭風奔跑，人馬被裹挾進無邊蔓延的綠潮中。翻滾的云朵漸厚漸濃，光芒驟斂，一場暴雨不期而至?？耧L大作密集的雨幕撲面而來，雨水順著馬肚流淌到腿上再合入泥土中。各色雨披展開在獵獵風中抖動，呼啦作響，沐風櫛雨之時頗有幾分俠客的豪情。適逢兩峰挾制的山口，風雨來勢更猛，人在馬上幾欲被吹翻但馬卻毫無怯意，邁著穩健的步伐穿過了埡口。

埡口過后山風山雨換了風向，但越發寒氣逼人持韁的雙手早已麻木。道路愈發難行，冰碴合著雪水使得地面變得泥濘濕滑有人因馬的后蹄打滑而摔下馬背。

策馬怪石林

每個人勒馬立于可縱觀怪石林全景的山坡上時都有些失語。腳下春季未融的潔白積雪擋住去路馬蹄踏處雪花四濺，面前的草坡上，密集綻放的金蓮花徐徐鋪陳開來，如潮水般蔓延至每一塊巨石周邊，稍遠處，石林如刀削斧劈，拔地而起石芽高四五米至三十多米不等，呈現各種怪異的造型，更遠的天邊，雪山連綿成白線，為眼前層次分明的景致鑲了一個粗線條的畫框。

距今2.7億年前這里是大海海底石灰石沉淀區，由于地殼的運動海底上升露出海面，經海水雨水的溶融、沖刷和風化，約在二百萬年前即已形成拔地而立的石峰，與眾多的石柱石筍石芽連為石林，分布面積約有兩三平方公里。在茫茫草原上形成這么大面積的石林，還是非常少見的。策動馬兒從山坡呼嘯而下在石林中迂回穿行，時而與形似怪獸的巨石相對，時而從兩石之間的小路中列隊鉆出，人馬俱歡。

繁花與墓屋

馬隊倘佯在阿勒泰最大的夏季牧場圖爾蓋提大草原。草原上多積水的湖泊，馬似乎能自己辨認出過河的路線，趟水而過擾碎一方雪山松林投射在湖面的清晰倒影。無邊的金蓮花盛開在濕潤的草叢中，宛若閃爍的星火。看著逆光中那剔透的花瓣突然覺得大自然創造出的物類竟能達到如此令人動情的程度：俊秀的身姿，圓潤的形貌，純凈的色澤。延綿數公里的花瓣在風中忽而翩飄婉轉，忽而悠然忘形，散布出優雅傳神的姿態，揮釋出令人潸然，令人迷醉的氣息。這種低沉婉轉的韻調與馬蹄的溫柔和聲在人心頭平添了份深情的況味。

一片木質的低矮建筑出現在視野前方。近觀，早已褪為鉛灰色的一條條圓木以六邊形的形狀，圍住一方荒草搭建出一座座形似木屋的建筑呈錐形矗立。而各條橫木之間間隔很大不似是為人居住所修建，六邊形封閉更不似為圈養牛羊所建。這樣的錐形木屋規模還不小幾十個之多，密集地排列在一起，頗具氣勢。騎馬穿行其間，我感覺到了幾分古戰場的蕭瑟肅殺之意，與先前的繁花似錦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氣氛。

直至我們看到了每個建筑上方用樹枝頂著的彎月形標志，并發現了寫有起止年代的木牌后才猜到這里是哈薩克人的墓屋。墓屋是哈族人最后 個也是最浪漫最隆重的理想。他們生前居無定所，在馬背上四方游牧死后便擁有了一間房屋，安居故鄉了。這里的墓屋年代都不太久遠，大概在20世紀80年代左右，有的是夫妻合葬有的是單人的，還有個十歲兒童的小墓屋。

遠處阿爾泰山脈的雪峰映襯著墓屋頂的彎月 亙古不變的草原守護著游牧者的靈魂而若不是蘊含了最深沉悲傷的靈魂，這草原也絕不會沁出如此濃郁而迷人的色調。哈薩克人的靈魂安息于此他們的心靈如天空的獵隼般永遠自由翱翔于草原之上。

四天的穿越接近了尾聲，隨行的馬夫在午休的片刻為我們表演了他的絕頂馬背功夫，狂奔中俯身撿拾地上的野花，揮舞著套索追逐驚恐的小牛，甚至能把另外一匹馬馬背上的女孩搶到自己的馬背上……游牧民族的豪情在此一展無遺，而回想幾天以來我們策馬奔襲經過的山川河流雪峰草原這種熱烈奔放而又浪漫無邊的情緒又何嘗不是一直貫穿于我們的整個旅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