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的試驗品

2006年3月的一天，在英國倫敦西北區的Northwick Park Hospital，美國的一家公司Parexel在對一種德國生產的名叫TGN-1412的藥物進行試驗。與一般試驗不同的是，他們這次試驗的對象是6個活生生沒有任何疾病的年輕人，可是，在這6個人被注射了這種新藥后，他們的藥物反應異常，6個人都被相繼送進了急救室。英國媒體對這件事情進行了大量的報道。時至今日，雖然6個人都喪失了健康，失去了工作，染上了各種不同的疾病，但是他們同藥品公司之間的官司還沒有任何著落……

瑞恩看著自己殘缺的手指，真不敢相信這一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年前，自己還是活蹦亂跳的，可是現在卻是疾病纏身，什么也干不了。瑞恩的生活同其他的年輕人沒什么兩樣，他是汽車駕駛教練，教別人開車。雖然收入還可以，可是倫敦也是個消費非常高的城市，他非常想同女友一起去旅游，也像別人那樣能去SOHO買高檔貨。但是，掙的錢除了付房租和日常消費，他口袋里就剩不下幾個錢了。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報紙上看到了藥物試驗的廣告，覺得這是一個賺錢的好機會，在醫院里白吃白住，還給錢。何樂而不為呢？再說，醫生是不會隨便試驗的，要是沒有把握，他們也不敢在人身上試驗吧！一般都是在動物身上試驗，試驗差不多了，才能在人身上試驗，藥物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任何研究機構和藥物公司都不會傻到在沒有什么把握的情況下，拿人做實驗的。這是在英國，法律還算健全，不可能出什么事的。要是在一個貧窮落后的國家，可能會出各種各樣的事，因為法律不健全嘛，什么事都可能發生。

瑞恩第一次去當試驗品，是測試一種治哮喘的藥，他在醫院里呆了6天，醫生在測試之前為他進行了全面的體檢，而且詳細地給他講述了藥品的功能和有可能出現的副作用，瑞恩想應該沒什么問題，就像度假一樣。果然，沒出什么事，瑞恩12天后得到了1600英鎊，他覺得這錢來得真容易，天下居然有這樣的好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1600英鎊并不算太多，可是，自己也沒付出什么，這下他和女朋友可以去法國旅行了，就算不去旅行，也可以給女友買上一個LV手提包了，女人都是這樣，喜歡被人寵著，手提包、香水都是她們喜歡的東西，盡管沒什么用，可是她們就是喜歡。可憐天下的男人們，為了滿足女人們的愿望，有時不得不鋌而走險。

瑞恩的女友其實也并不是那種愛虛榮的人，她是學生物的，與醫學也有一點聯系。她知道瑞恩去做藥物試驗，并不贊成他的盲目，因為藥物試驗畢竟是危險的，誰也不知道將來的副作用是什么，會不會對身體有影響，不應該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可是，她也喜歡女人們都喜歡的東西，所以，她只是幫著瑞恩查資料，看看他參加試驗的藥物有沒有什么副作用。她還特意去問了一位當醫生的朋友，這位朋友對她說其實不少實習醫生都暗地里從事這項職業，一般來說沒什么大問題，而且收入也不錯，他們都是醫生，知道不會出什么大問題，所以才敢去參加試驗。瑞恩的女友覺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既然醫生都參加試驗，那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況且也不是拿這件事當自己的職業，只不過就是為了多掙點錢。現在自己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收入也不高，將來自己的收入提高了，也不用讓瑞恩去干這種事了。不過，每次在瑞恩去做藥物試驗之前，她一定都要去圖書館和網上查閱各種各樣的資料，以便確保瑞恩的安全。

2006年1月，他們在倫敦南區買了房子，不是什么豪宅，也有40萬英鎊的貸款。這樣一來，他們的經濟更緊張了，雖然兩個人都有工作，可是，他們什么也不敢買，哪里也不能去，因為要還銀行的貸款。25年的貸款是不用著急還，可是，欠債的日子并不好過，看著別人瀟灑，自己心里不服氣。瑞恩聽說最近又要有一種藥物試驗，是治療白血病的藥物，這種藥是由一家德國公司生產的，美國的藥品公司Parexel在倫敦找人做試驗，瑞恩報名參加了，為的是多掙點錢。女友勸他說別去了，因為這是治療白血病的藥，毒性很大，說不定會有什么副作用，這樣做太冒險了。可是瑞恩卻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美國公司一般錯不了，而且每次藥物試驗，我們都是有保險的，即使出事了，也會有一筆很豐厚的保險金，女友說保險金是那么好拿的嗎？你要是出事了，保險金又有什么用呢？咱們還是小心為好，不出去旅游就不出去旅游吧，把房子貸款還一還再說。可是，瑞恩決心已下，他想也許這是最后一次，從此后就不干了，免得擔驚受怕的。

報名后第一項要進行的事就是去醫院接受體檢，他來到了醫院，參加試驗的人一共有6位，一位是印度學生，一位是出租司機，還有幾個當地人，看不出來是干什么的。正當他們互相介紹時，一位醫生模樣的年輕人走進了房間，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大本資料，然后對他們說，你們看看這資料，是關于新藥TGN-1412，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可以問我。沒有人來給他們量體溫，測血壓等等。瑞恩覺得有些奇怪，這次為什么跟以往不一樣呢？也許是因為現在無論是什么機構，到處都在精簡人員，他們也許把程序也給簡化了，這個人也許并不是醫生，只不過是藥品公司請來的咨詢顧問。說句老實話，像磚頭一樣厚的資料，誰也讀不完，況且參加試驗的人沒有一個是醫生，誰能知道這里面說的都是什么？就算能看懂，也提不出什么問題。不到半個小時，他們就都出來了。這次試驗要進行兩天，而且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要做12次驗血測試。瑞恩雖然心里有些不安，可是，他一想到用不了幾天，自己就能拿到4000英鎊，心里也就沒把這件事當回事。

2006年3月12日，瑞恩一大早就來到了醫院。那天他的精神不錯，還同別人開玩笑，說自己是老隊員了，有責任照顧新人。給他們做試驗的還是那位年輕的醫生，他帶領著一群護士來到了病房，他對瑞恩等人解釋說，即便出現了什么問題，大家也一定要配合，因為在醫院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急救室就在樓下，大家放心。他們中的一位有些暈針，瑞恩心里說，就這樣的你還來做什么藥物試驗呢？接下來還有兩個月的驗血在等著你呢。到時候我看你怎么辦？實驗開始了，一個一個進去注射新藥，第一個人進去后不久，他們聽到了尖叫聲和忙亂的聲音，可是，瑞恩在外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想既來之，則安之。

給瑞恩打針的護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心里想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是沒錢，這也不是什么丟人現眼的事。打完針后，他就躺在了床上。可是，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覺得頭像裂開一樣的痛，他幾乎不能自控，他大聲地喊了起來，他掙扎著想從床上起來，可是，他的五臟六腑也都撕裂般疼痛起來，護士們按著他不讓他起來，他大聲喊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接下來他就不記得發生什么事了，首先是癲癇發作，他開始滿嘴吐白沫，兩手拼命撕著身上的衣服，接下來是大小便失禁，他整個人像熱水里的大蝦米，痛苦地扭成一團。長到27歲的他，從來沒有這么痛苦過，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醫生和護士亂作了一團，他們6個人先后都被送進了急救室，瑞恩只知道自己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一會兒有知覺，一會兒又沒知覺，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回家，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瑞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周后的事了。他看見了在床前哭泣的女友，他記不起來都發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好像模模糊糊的，他的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他的眼皮像灌了鉛，一點精神都沒有。他看見了有許多記者和攝像機在病房的門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來，他們幾個人接受藥物注射后，都發生了各種各樣不同的反應，雖然癥狀不一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種藥的副作用發生在他們身上了，本來這種藥是阻止病毒對免疫系統的入侵，可是，在他們幾個人身上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這種藥開始摧毀人體內的所有免疫系統，使他們的生命受到威脅。當時，他們都被送進了急救室，進行急救，可是，醫生們并不知道用什么藥來救他們，而且，醫院對這一切沒有一點準備，上上下下亂成了一團。其實，在Parexel公司的說明書里有明確的說明，如果試驗者有這樣異常的反應的話，應該馬上給他們注射一種激素，這種激素可以挽救他們而不至于有生命危險。可是直到瑞恩他們幾個人發病16個小時后，醫生們才找到這個說明，給他們注射了正確的激素，這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們的體內免疫系統遭到了嚴重破壞。瑞恩的心臟、腎臟、肝臟功能衰竭，他一下子好像染上了各種各樣的疾病。瑞恩是后來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模樣的，他的腦袋腫得像西瓜，他的身體就像被暴風雨沖上沙灘，破落凋零的貨船，渾身上下都是插管，慘不忍睹。

醫院直到這時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們擔心這幾個人恐怕要有生命危險，如果出了人命，那這件事就鬧大了。醫院立即通知了家屬，但是并沒有告訴他們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說藥物試驗出了點問題，希望他們能趕快到醫院來。他們沒有瑞恩女友的聯系電話，一直到半夜3:30分，他們才同瑞恩的女友聯系上。瑞恩的女友一進病房，就被眼前的景像驚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瑞恩，她聲嘶力竭地喊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干了些什么？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就在昨天早上，她和瑞恩吻別時，瑞恩還是活蹦亂跳的，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噩夢就真的發生了，她也想過可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可是真的發生的時候，自己卻是一點準備都沒有。天啊！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呢？

同瑞恩一起躺在病房里的還有一位叫杰夫的年輕人，他的女友在英國BBC電視臺工作，她哭著跑出了病房，給電視臺的記者打了電話，立刻所有電視臺的記者都來到了現場。這是英國近幾年來發生的最嚴重的醫療事故，瑞恩等人馬上成了盡人皆知的明星，只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這一切的熱鬧都是為了什么。瑞恩在醫院里住了4個月，他的腳趾和腳的一部分被截肢，他的幾個手指也爛掉了，他的身體就像一個90歲的老人。醫生們都說他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必死無疑。可是，他們6個人都活了下來。活是活下來了，他們卻永遠喪失了自己的健康。

媒體的記者們跟蹤調查，他們發現Parexel這家美國公司只為瑞恩等人買了兩百萬英鎊的保險。兩百萬英鎊對一個健康的人來說，也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可是，對6個殘疾人來說，這兩百萬英鎊只不過是杯水車薪，遠水解不了近渴。同美國公司的官司也不是好打的，首先，英國的法律并沒有規定利用健康的人做藥物試驗是非法的，可以說，沒有這樣的法律規定，所以，你不能說藥物公司違法。事件發生后，英國政府開始研究如何對藥物試驗進行管理，避免類似事件發生。可是，這一切對瑞恩來說，來得太遲了。另外，藥物公司也為參加藥物試驗的人買了保險，一切也都符合規定，參加試驗的人員都是自愿參加，沒有人強迫他們參加，他們都在申請書上簽了字，說明他們自己知道藥物試驗的危險性，他們自己愿意承擔這樣的風險，這一切都是事實。沒有人能想到會有異外的情況發生，我們總是覺得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是有僥幸心理，覺得自己不會有什么問題，然而，這樣的事偏偏就發生了，而且發生的那么突然，那么讓人措手不及。

媒體漸漸地冷落了瑞恩等人，因為每天都有不幸的事情發生，每天都有新聞滿足人們的眼球。人們對他們這事也漸漸失去了興趣。瑞恩坐在輪椅上，看著自己的手指，覺得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怨誰呢？如果自己不是為了掙錢，這件事也許不會發生。他現在不僅僅要面對各種各樣的費用，而且他同自己的女友也分手了。他住院的時候，女友一直守候在他的病床前，眼淚不知流了多少，悔恨的話也不知說了多少，現實是無情的，女友還很年輕，就這樣一輩子照顧一個殘疾人，瑞恩也于心不忍，是他提出了分手。女友離他而去的那天，瑞恩心里輕松了不少，他想這樣也好，自己的痛苦就由一個人來承擔吧！他同其他的病友們也漸漸失去了聯系，官司還在打，雙方的律師都在不停地忙碌，也許有一天，這件官司會打贏，藥物公司會補償他們的損失，到時候，瑞恩就不必為自己的后半生發愁了，不過，失去的就永遠失去了，健康是永遠回不來了，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要靠輪椅生活了。

瑞恩永遠也忘不了在試驗前一天父親對他說的話，他給父親打電話，父親不同意他去做藥物試驗，錢是沒有夠的時候，即使你是百萬富翁，你也會覺得錢緊，因為百萬富翁有百萬富翁的花費，你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父親對他說：“別干傻事，你的身體是你的圣殿！”可惜的是，瑞恩沒有聽父親的話……

我們每個人的身體都是一座圣殿，容不得任何人去侵犯和玷污，藥品公司為了盈利，不惜利用健康的人來試驗自己的產品，法律和道德最終將審判這樣的公司，無論發生什么事情，無論是在什么樣的條件下，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權利這樣說：我不是任何人的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