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了一本非常成功的書,我的理想實現(xiàn)了,可是,從此以后,我再也無法無條件地相信我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人了。
那是凌晨4點鐘,我呆在一座像電影《精神病患者》里那樣的古老樓房里。除了我以外,還有我的狗托比和一個同事,他正在隔壁的房間里打電話。風雨吹打著松枝,在我對面的窗前吱吱作響,參差不齊的大樹枝擋住了三層樓下面街上昏黃的燈光。就在這時,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一個身影落在了我的桌子上。托比深深地吼了一聲。當我伸手去安慰它時,我發(fā)現(xiàn)它后背上的毛都豎立了起來。
為什么我的狗有這種奇怪的反應(yīng)呢?我轉(zhuǎn)過身來笑著向我的同事道歉,我的狗今天晚上有些發(fā)神經(jīng),我的同事站在我身后,正要遞給我一個檔案夾。他對我搖搖頭說:“沒關(guān)系,我想這可能是因為我和狗從來都不互相欣賞的原因?!?/p>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這是為什么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連環(huán)兇殺案的罪犯,他的頭腦里日日夜夜都是謀殺的念頭。他從前殺過人,今后還會殺人,而且不止一次。當時我對此卻一無所知,我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在他英俊外貌的下面,掩藏著一個殺人魔王,可是我的狗,平時幾乎跟所有人的關(guān)系都非常好,它卻感覺到了這個人的危險。我是幸運的,因為我不是這個人所喜歡的類型,我同他所有的受害者都不相同,他的受害者都是年輕美麗,身材苗條的陌生人。30年后,我回想起這件事,心里還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是許許多多走進我生活的罪犯之一。
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常聽大人們說一句老話:“一定要小心你許的愿,也許你許的愿就會變成你的現(xiàn)實?!蔽?7歲時,在讀完圖門·卡泊迪的《冷血》之后,我就有了一個最大的心愿,那就是鉆進一個連環(huán)兇殺犯的腦袋里,然后把研究的成果寫一本書。我出生在執(zhí)法世家,我們家里出了不少律師、法官和社會福利工作人員,我一直想知道罪犯為什么會犯罪,可是直到今天為止,我還在探索。
我遇見的第一個殺人犯是一位名叫委歐拉的女人,她在密執(zhí)安州蒙特卡姆縣的監(jiān)獄里蹲了好長一段時間。我的祖父是警長,委歐拉因為槍殺丈夫在等候法庭審訊。是她教會了我用鉤針,而且向我解釋了什么是她所說的“可以原諒的兇殺”,她給丈夫買了一輛新的福特車,本想給丈夫一個驚喜,可是,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丈夫同另外一個女人在車里鬼混時,倒是她吃驚不小。她快刀斬亂麻的反應(yīng)讓我可以理解,可是后來我研究過的一些兇殺案,有些事至今也讓我不可思議。
10年后,我報名注冊了華盛頓大學的所有犯罪學課程。我20歲時,加入了西雅圖警察局,成了一名警察。雖然我學的是文學創(chuàng)作,可是我最心儀的工作卻是警察。我非常熱心地傾聽受害者和嫌疑犯的供詞,然后自己判斷什么是事實,什么是虛構(gòu)。我想像不出來能有什么工作比警察更好,可是在我工作了18個月后,我卻遭遇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失望,因為近視眼,我在體檢中被刷了下來,無法在警察局工作了。那年,我才22歲。我想從此后我的生活中不再會有什么有趣的事發(fā)生了。
我是學文學的,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成了作家。一般在第一堂寫作課時,老師都會說你要寫你所熟悉的和你所知道的事情。我對犯罪,警察和殺人犯很熟悉,所以我就決定寫這方面的東西。在接下來的14年里,我為《偵探》雜志和其他雜志撰寫了一千篇有關(guān)真實案件的文章。幾乎沒有人對我的寫作感興趣,可是,當時我離婚了,我很高興能有機會寫一篇文章掙280美元,配一張照片掙18美元,我可以用我的稿費來養(yǎng)活我自己和5個孩子。
在編輯的要求下,我用了一個男性的筆名,安迪·斯泰克。我的編輯對我說:“有誰會相信一個女人會了解怎樣破案呢?”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們的討論。我下決心證明他是錯的,我旁聽了無數(shù)審訊,而且攻讀了犯罪學的學位。
在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我并沒有同當事人接觸,我覺得接不接觸都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可是,有的時候,警察卻會請求我同當事人接觸,因為他們覺得這樣會幫助受害人的家人們,把他們的故事寫出來。他們把我介紹給這些受害人。通過同他們的接觸,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非常勇敢的人們,他們經(jīng)歷了人間最悲慘的悲劇,可是,他們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我加入了他們的組織:暴力犯罪受害者家人和朋友互助會。我不久就意識到,我如果想要真實嚴肅地展現(xiàn)罪犯的心理的話,我就必須去監(jiān)獄體驗生活,哪怕只是去探望。
1975年,經(jīng)歷了多年退稿的我終于簽了寫一本書的合同,而且得到了一小筆預(yù)付金。這本書是關(guān)于一個不知姓名的連環(huán)兇殺案的兇手,警察還沒有抓到他,但是警方確認他在華盛頓和奧瑞崗地區(qū)先后誘拐和殺害了8名年輕婦女。盡管如此,我的合同里卻寫得清清楚楚,只有在警方抓到罪犯后,我的書才能出版。
1974年夏天,這起案件的重要嫌疑犯在薩馬密斯湖國家公園企圖誘拐少女,然后把她們帶到西雅圖東部,他假裝請人幫忙幫他卸船上的東西。這個人長相英俊,古銅色的皮膚,他說他的名字叫泰德,胳膊上打著石膏。那些拒絕同他一起走的女孩子們都活了下來,可是,23歲的簡尼斯和19歲的德尼斯去幫了泰德一個忙,可是她們卻再也沒有回來。
我怎么能發(fā)現(xiàn)泰德是誰呢?一般來講,兇殺犯都是很以自我為中心的,他們通常都愿意讀有關(guān)犯罪的故事。我想過在報紙上登廣告,廣告非常新穎,這樣會使他不得不給我打電話,我同時也在《偵探》雜志上的文章里暗示我非常愿意做罪犯和警察之間的中介人。
其實,我根本不用這么費事。不久,我就意識到我認識這個泰德。這聽起來讓人不敢相信,但是,這個兇手就是我的那條狗極不信任的泰德·邦迪。他是我在西雅圖危機診所工作時的搭檔,我們每周工作兩個晚上,我和他在一起工作了一年。每個周日和周二,我們一起值夜班,整個診所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的工作是負責接聽有情感危機的陌生人打來的求救電話。我們兩個人一起呆在診所總部的那座維多利亞時代的老房子里。雖然我和泰德一周要在一起工作12到16小時,可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泰德并不了解。這一切都發(fā)生在3年前,直到現(xiàn)在我對他的秘密生活才有所了解。
1975年9月30日,泰德從鹽湖城給我打來了一個電話,他告訴我說在鹽湖城被逮捕了,要站在一排嫌疑人里由一個被誘拐的受害者辨認。他對我說:“安,我有了一點小麻煩,你是我在西雅圖幾個最相信的人之一……”
其實,他是有大麻煩了。泰德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不僅在華盛頓和奧瑞崗有8名婦女失蹤,而且在尤塔州有4名婦女失蹤,在卡羅拉多州有5名婦女失蹤,在艾荷華州有2名婦女失蹤。她們是在18個月內(nèi)相繼失蹤的。泰德所殺的人可能要遠遠多于19個,他從監(jiān)獄里越獄兩次,然后在卡羅拉多州和弗羅里達州之間犯罪。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估計泰德·邦迪至少殺害了36名婦女。當警察告訴他這個數(shù)字時,泰德對弗羅里達州的警察們笑了笑,他對他們說:“再加一位數(shù),你就猜對了。”他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示他殺了37位婦女?還是136位?還是360位?我們不得而知了。
在我簽合同的時候,我根本沒想過泰德·邦迪的名字,6個月后,我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我將要寫一個我認識的人。幸運的是,這本書不是虛構(gòu),不然的話,這樣的事實太令人難以置信,沒有辦法推銷這本小說了,“專寫犯罪類小說的作家發(fā)現(xiàn)她的朋友是連環(huán)兇殺案的主犯”,這聽起來太像胡編亂造的了,可是事實就是如此,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就在我身邊發(fā)生了。關(guān)于泰德·邦迪的書《我身邊的陌生人》在1980年發(fā)表了,現(xiàn)在這本書已經(jīng)重印了50次。
從1978年泰德被警察逮捕到1989年1月24日他被處決這段時間內(nèi),他給我寫了很多封信,他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的罪行,不過,有一次他在信中寫道:“安,我用了兩年半的時間來計劃越獄,我獲得了自由,可是由于一系列愚蠢和強制的行為,我又失去了自由。”強制是他的借口,我不認為他了解自己,他不知道只要他有人身自由,他就不會停止殺人。
這個案子結(jié)束后,我繼續(xù)為《偵探》雜志寫文章,為了養(yǎng)家糊口,也為了還我房子的銀行貸款。我可能是惟一的一個在罪犯被逮捕之前就認識罪犯的犯罪小說的作者。我寫了一本非常成功的書,我的理想實現(xiàn)了,可是,從此以后,我再也無法無條件地相信我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人了。
我曾經(jīng)和一個長相英俊的警察吃過兩次飯,他的同伴對他有口皆碑,他看上去非常有禮貌,而且對人體貼入微??墒?,我卻覺得這個人的身上隱藏著隱隱的殺機,我無法用語言形容。果然不出我所料,3年后,他因槍殺一名他自己也是成員的盜竊集團的同伙而被逮捕。
當我向我的一位編輯建議寫一本關(guān)于兇殺案罪犯的書的時候,他對我說:“安,這只不過是一時髦的東西,就像呼啦圈,明年就不會有人感興趣了?!币苍S他是對的,可是我接下來的3本書都是關(guān)于連環(huán)兇殺案的。我出的一本書,這是作家們形容自己出版發(fā)行量很大的書同出版發(fā)行量很小的書相比較時使用的詞,名叫《微小的犧牲》,是于1987年出版發(fā)行的。
我的一位已經(jīng)過世的老朋友叫皮爾斯·布魯克斯,他曾經(jīng)是洛杉磯警察局的警長,是一位偵破連環(huán)兇殺案的專家。1984年,他從他在奧瑞崗的家里給我打電話,他對我說:“安,我能告訴你的情況并不多,但是我現(xiàn)在是一個案件的咨詢顧問,這個案件可以說是撲朔迷離,你快到尤金市這個地方來,不然,其他一些真正的作家聽到消息就會很快來的,我覺得這是你寫書的好素材。別錯過機會!”聽了他的話,我很震驚,我不滿地對他抗議道:“我就是真正的作家!”他滿不在乎地說:“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那些紐約或洛杉磯的暢銷書作家可能會搶在你的前面,你快來吧!我敢擔保你不會后悔的!”
就這樣,我整個春天都在參加戴安·湯斯的法庭審訊。她是一個滿口假話的罪犯,她的罪行是槍殺了自己的3個孩子,因為她錯誤地相信只要把自己的孩子殺掉,她那已經(jīng)結(jié)婚的情人就會回到她的身旁。她的兩個孩子奇跡般地被救活了,稍后不久就被送給別人寄養(yǎng)。對戴安來說,養(yǎng)孩子是件麻煩事,可是她卻非常愿意懷孕,她做過一次替身母親,為一個陌生人生了個孩子。她對我解釋說:“我喜歡懷孕,因為在你體內(nèi)有另外一個人,就像有一個可以交談的朋友一樣。”在槍殺事件后,她又懷孕了,因為她想再生一個孩子來替代被她殺死的7歲的女兒。她挺著個大肚子出席法庭審訊,一點也不怯場,很喜歡出風頭,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在判決后,又過了幾周,我到監(jiān)獄里探望戴安,我們隔著玻璃,通過話筒說話,她在玻璃那邊手舞足蹈地同我交談,當一個獄友請她簽名的時候,她更是得意忘形。第二天早上,她生了一個女孩。她同意讓把她抓起來的警長抱著她的女兒,她的女兒不久就被別人收養(yǎng)了。
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常聽大人們說一句老話:“一定要小心你許的愿,也許你許的愿就會變成你的現(xiàn)實?!?/p>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我們互通信件。戴安總是寫作為一名母親對她來說有多么重要,可是她卻從來不回答我提出的問題。她從監(jiān)獄里逃跑了一次,后來又被抓了進去。到目前為止,20年過去了,她還在加州的一所女子監(jiān)獄里服刑。她的孩子們后來被負責起訴她的檢察長夫婦收養(yǎng),現(xiàn)在他們都長大成人了,而且個個事業(yè)有成。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