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盛宴與百姓買房

大林和小林是親哥倆。大林原是廠里的駕駛員，現在幫一個私人老板開車，一個月有千把塊錢的收入，兒子正念大學，妻子楊玉萍提前退養，在宿舍門口擺了個換拉鏈、挑腳邊的攤子。大林常感自己運氣好，父母當初在單位上分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房子就在同一幢宿舍樓。父親去世后母親一直跟著大林，大林把母親的房子租出去，這一項收入不可小看，每年他兒子的學費就望著這項“?？睢?。小林原來是國營書店的采購，單位改制時買斷工齡出來，進了一家私營書城，干的也是從前的老本行。剛去時書城生意很好，老板給他開每個月2500元的工資。

小林的家卻小得可憐，是從前單位分給他的結婚房，一室一廳，總共只有30來平方米。他妻子是商場的營業員。這房子當初二人世界時還不覺得太窄，這些年孩子大了，客廳給女兒放了張小床，床腳下沙發上都堆滿了女兒的書籍，整個屋子顯得擁擠不堪，想給女兒買臺電腦都沒地方擱。這房子位于市中區，早就聽說要拆遷，可就是不見動真格的。

2003年夏天，小林去公司上班，見兩位女同事又說又笑高興得紅頭花色的。原來是某銀行的辦事員來了，正說起城西某樓市剛開盤的電梯公寓，離城不遠，就在本市營門口立交橋附近。價錢呢？還真不算貴，每平方米2400元不到。關鍵是，只需首付兩成就可以入住。兩成不是才5萬多嘛！小林聽得動了心，自己買斷工齡的錢有7萬多呢，連裝修的錢都夠了。這樣不是馬上就可以解決困擾多年的住房問題嗎？小林忙把那位銀行辦事員拉到身邊細細詢問，呵，人家嘴里說出的話確實動聽，什么環境優美、首付兩成、代辦按揭、立即入住等等，而且離本城重點高中樹德中學也很近，成績優異的女兒以后上高中不愁了，怎么就那么巴適呢？小林當天就給那樓盤的銷售部打通電話，口頭協議訂下了一套108平方米位于五樓的新房。

小林的妻子王靜聽了丈夫的決定卻有些擔憂：“買房子當然好，可是聽說還按揭惱火得很！貸22萬以17年為期，光利息就要還十二三萬，每個月就是1700多，萬一你的工作出點問題咋辦？”小林沉浸在即將告別舊居的興奮中，“怕啥子？人要有點自信心和超前意識嘛，我們書城現在生意好得很！”王靜拗不過他，自己心中何嘗不想改善一下居住環境，也就任丈夫去操辦這事兒了。

小林懷著激動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去辦這事兒，一個星期后銀行的按揭款就辦下來了，交了首付款，小林攜王靜一起去拿新房的鑰匙。進得新房的大門，兩口子高興得臉都笑爛了。這時就有搞裝修的工人敲門進來，向他們推銷各種檔次的室內裝修。小林敲定了一種只需28000的裝修就出差去了。一個月后回到成都，他直奔新房，這時裝修工程已進行了一大半，包頭工告訴他該去買燈，買衛生潔具，買地板，買門把手、水龍頭、銅鑲條等等。裝修是個無底洞，裝修完畢才發現早就超出了預算。等兩口子獨自在新房欣賞時，都有點不相信這將是他們未來生活的地方，裝修質量確實不錯，風格大方簡潔而不失新潮。

接下來，兩口子去商場買床買沙發買茶幾買電視柜買餐桌，去荷花池買窗簾買床上用品買屋內裝飾品；廚房裝修得這么漂亮，十幾年前買的雙燕冰箱是不是應該淘汰呢？大理石臺面的櫥柜肯定要買一套回來，廚房吊柜也不能少。結果，這一通大采買用光了兩口子的全部積蓄，但新房子看上去真的很美。面對妻子憂郁的眼神，小林安慰王靜：“別怕，你我不是掙不到錢的人，錢用光了咱們又從零開始！”

既然是喬遷之喜，接下來就是請客吃飯，大林一家攙扶著母親也來做客，大林驚嘆弟弟的新房如此漂亮，王靜卻跟玉萍在一邊訴說心里的隱憂，高興之余她還是擔心將來有一天會不會還不上貸款？

轉眼間幾年過去了。

2007年的元旦前，大林當知青時的老朋友胡強來“編”他炒股，大林有點猶豫不決。他雖然從來沒炒過股，但也聽說過1999年時有個5.19行情，后來許多人“遭”得很慘。再加上聽說從2001年開始的熊市又令大量散戶被套牢，自己一個門外漢，如何敢輕易去端這碗湯圓水喝？胡強卻說，“現在兩市多的是三元四元的票，你怕跌，它還能跌到哪里去嘛！其實2005年的下半年就該進去，那時成本更低，但現在去也不晚，報紙上不是說中國股市會有一個黃金十年嗎？現在是熊市后的大反轉，要知道人民幣升值，兩市絕大部分股票又搞了股改，這對散戶是大利好。更重要的是兩年后北京要開奧運會，這會刺激中國經濟大增長，這是多好的天賜買票良機呵！你還不敢去，現在就是閉著眼睛亂買一只票，兩年后都要翻幾番！”大林終于聽進去了。

聽丈夫叫自己把存定期的兩萬元錢取出來炒股，楊玉萍以為丈夫在跟自己開玩笑，她也就開玩笑說：“皇帝買馬的錢你都敢動呵！家里就這點存款，萬不得已不能動用！”大林笑道：“現在我這個皇帝就是要買馬，還要讓買來的馬為我們家下小馬！明天你就去取錢哈，從工行里取出來存在建行，再在建行辦個銀聯卡，然后用你的身份證去就近的證券交易所辦炒股需要的賬戶和交易卡。”見丈夫不像在開玩笑，楊玉萍一怔，大林對她詳細說了胡強對股市的分析，楊玉萍還是有些猶豫，但平時夫唱婦隨已成習慣，她第二天便按丈夫說的去辦了。胡強又告訴大林，說有一只叫蕪湖港的股票已公布了年報，要十送五。這只票當時只有6元多，胡強讓大林好好守著，途中的小調整都不要計較，估計到2007年6月底除權前，它會漲到25元左右！大林對胡強的話深信不疑，把家里的一點小積蓄連同最近收的房租都湊起來，總共買了5000股蕪湖港！孩子的學費就等2007年6月底賣了票再抽出來。想到再有幾個月這股票就會讓自己發大財，5000股蕪湖港如果真的漲到25元，那連本帶利就該是多少？125000！大林這些日子開起車來都格外有勁。

就在大林開始憧憬股市盛宴的時候，小林的還貸生涯卻出現嚴重危機。頭兩年還不覺得什么，畢竟夫妻都在上班，小林的工資也不低?？墒菚堑慕洜I狀況近來每況愈下，小林發現自己的工作越來越難做，老板也常常拖欠出版社的款子。小林是具體辦事員，對方再三再四地給小林打電話，小林只能好言解釋，硬著頭皮去催老板，老板一臉漠然虛與委蛇。最后這家出版社親自派人來收款，老板卻躲開了，只讓會計還3萬元，說是余下的17萬以后分批還清。對方見不到老板，氣頭上把小林好一通責罵。小林尷尬至極，這些業務關系都是以前在國營書店結下的，也許老板當初看中小林的就是這一點。類似這種拖欠款項的事又發生了幾起，小林焦頭爛額無計可施。一天，小林在老板面前流露出一丁點抱怨，老板就笑扯扯地訓他：“欠債有啥了不起？有大本事欠大錢，沒本事才手手清。那些書賣了不就是錢？將就骨頭熬油噻，簡直不曉得你催啥子，居然站在對方的立場說話，你硬是腦殼頭有包！”小林被罵得啞口無言，只好辭職不干了。他怕再這樣拖下去，自己在這個行業的信譽也沒有了。

辭職后他沒有告訴王靜，朋友把他介紹給一個圖書批發商當采購。這位老板據說很有實力，在本城梨花街圖書批發市場有一個很大的店，書庫則在城外的蘇坡橋附近。小林不出差時就待在蘇坡橋的書庫。他不喜歡這個地方，僻靜，離城太遠，攏了蘇坡橋都還有好幾里路，而且一路上有不少野狗狂吠，嚇得人心驚肉跳。更沒想到的是，這個所謂很有實力的老板也是個“老賴”，不久就發生了小林最不愿意見到的事，出版社催款的電話打爆了小林的手機，老板卻一點不在意。小林心情糟透了，他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這天上班路上騎的電動車跟一輛東風雪鐵龍“親密接觸”，他摔傷了肘骨和股骨。

直到出了車禍，王靜才知道丈夫這幾個月是何等艱難地支撐著這個家。房子月供是鐵定要付的，可此時小林沒有了工作，怎么付房貸？出去找工作？哪有月薪兩三千元的位子等著你？月供每月將近1800呵。這兩年還房貸，每個月除干打凈家里沒有一點積蓄。沒奈何，在小林養傷期間，王靜把結婚時娘家給的兩件金首飾賣掉，還了當月的房貸，可下個月又賣什么？女兒馬上就要中考了，如果考試成績不夠統招線，上不了重點高中，那又是要花錢的事。小林在床上躺著，愁工作愁房貸愁前途，愁得頭發都掉了許多。這份焦慮讓他精疲力竭。世界雖大，一家人卻要被“按揭”兩個字逼得走投無路，難道真的要等著三個月后銀行拍賣自己的房子不成？安居樂業，安居樂業，現在業沒了，居如何安呢？

這天晚上，大林的兒子和小林的女兒在網上聊QQ，小林的女兒說起家里的困難和媽媽賣首飾的事，大林夫婦才知道弟弟遇到難關了。大林兩口子和老母親商量了半夜，老媽嘆息道：“樓上的房子不要租了，賣掉吧！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眼看著小林和王靜被逼死呵！”當時商定賣房的錢分成三份，大林小林和老媽各一份，可老媽后來又說：“算了，我只留幾萬元錢，我都這么老的人了，要那么多錢做啥子？只要你們兄弟過得好，我就安心了！”小林知道了母親和哥哥的決定后，高興之余又有些歉疚，關鍵時刻還是自家親人好呵。

具體操作起賣房的事問題出來了，老媽的房子正出租，而且是連家具帶家電出租的，這些東西都還有七成新，東西怎么辦？樓下已經擠得滿滿當當了。楊玉萍笑道：“我有一個建議哈！要是我們把現在住的房子也賣了，湊錢買一套大面積有三個房間的，出租房里的東西就可以搬過去了！”乍一聽這話大林嚇了一跳，沒想到老媽和剛回家的兒子卻大聲叫好。大林猛醒，這些年自己一家4口是住得太逼仄了，已經20歲的兒子還和奶奶擠在一間10平方米的屋里，房間里連個衣柜也放不下，以至兒子從來不敢請同學來家玩。大林同意妻子的建議，決定給老人孩子都改善一下居住環境。

要賣房就得先買房，于是大林一有空就跟楊玉萍出去看房，考慮到地段、樓層、環境、交通、價格等等因素，最后他們在九眼橋附近某小區選中了一套90平方米的三居室，價格是463000元。在這套房過戶交款前，現在的兩套房也賣掉了，差不多都賣成30萬左右。收到房款后，大林馬上把小林的那份給了他，如果再拿不到這筆錢，小林都要精神崩潰了。除去應該分給小林的和留給老媽的錢，剩下的還是不夠463000元。如果再加上營業稅和中介費等各種費用，總共要483000元才夠。大林告訴楊玉萍現在還差好幾萬，是不是也去貸點款？玉萍堅決不同意：“小林就是個例子，你還敢去跳這個井？聽說10萬元貸款分10年還完就要多還五六萬利息！不干！”

只有賣股票了。可這時的股市異?；鸨?，蕪湖港已漲到17元多。大林猶豫不決地拿起電話給胡強打過去，胡強卻堅決反對：“這票漲得這么好你要賣？”聽大林一番解釋，胡強嘆息道：“隨你吧?！钡鷱姼嬲]他買房時注意不要陷入中介的圈套，現在的中介心很黑，大林笑笑沒在意。結果第二天大林去股市賣了票，雖有些心疼但顧不得了，自己當初兩三萬元入市，到現在差點9萬元了，也該滿足了。這天是5月28日。

買了九眼橋的房子，過戶時大林發現原房主的名字跟中介所法人的名字相同，難道是個巧合？可當辦完手續中介把電費卡和天然氣卡交給大林時，大林赫然看到電費卡上的名字跟原房主的名字不一樣，自己還是買到中介所囤積的房子了。搬家后鄰居告訴他，這套房子原來真正的主人等錢用，39萬賣給中介的，中介一轉手就賺了7萬多！還要收7000元的傭金！

大林心中一陣憋悶，小林買新房受貸款催逼，自己買二手房中了中介的“套”，難道說老百姓就真的沒法不當被剝皮的“鮮兔”？不久大林又聽原來的鄰居說，自己賣出去的那兩套房子也都沒有躲過房“串串兒”，當初說是真買主，結果都是房販子，現在這兩套房子被裝修了一下，正在玉林小區的中介所掛著395000元的高價待價而沽。大林對胡強說，賣兩套房買一套房，都沒有逃脫房“串串兒”的圈套，看來二手房的房價就是這些黑心人抬高了的。

立秋后在慶祝喬遷之喜的家宴上，胡強也來了。說起這幾個月買房賣房賣股票的事，大家感慨多多，這是焦慮與疲憊、希望與奔走交相混雜而又忙碌不堪的幾個月。大林因為買房而賣股，僥幸躲過了噩夢般的“5.30”股災。胡強卻說：“還是要看個股。蕪湖港確實是只好票，那么嚇人的‘5.30’下跌，它只有兩個跌停就止住了。后來強勢上攻，除權前真的漲到了25元多，最高時26元呢！”大林不在意地說：“股市的錢是賺不完的，以后還有機會?！卑嵬昙液蟠罅质稚线€有兩三萬塊錢，但他不打算再去股市了，他得留足兒子讀完本科的學費。

說起股市胡強就來勁，他勸誡大林兩兄弟，“大林這樣是對的，現在不要去，股市表面上又開始漲起來，但那是機構之間大象跳舞！散戶在這種行情中很難賺錢。不是有一種說法嗎？股市上第一波段的行情是炒年報，有些股價能夠持續上漲，算是股市的盛宴吧。第二階段炒中報，是剩宴！謹防把前期的利潤全部吐出來，說不定還要把本錢都給你收些走！”

這時老媽插嘴道：“胡強你說那個啥子‘港’最高時漲到26元，比如你在那時候賣了是賺大錢，那買到你的票的人他又咋辦呢？”胡強大笑道：“那就算他接錯了‘血’，他就只能等到送股后慢慢填權吧?！崩蠇屌欢蠹乙矡o法解釋，哈哈大笑一通了事。胡強又說：“昨天在股市上聽到一個新鮮有趣的說法，說股市是寧夏街原來的‘四大間’：關一批、放一批、教育一批、嚇倒一批、又來一批！”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小林倒了一杯酒，使眼色叫王靜也站起來，小林說：“媽，大哥大嫂，我們敬你們一杯！”小林這段時間瘦了不少，但今天精神煥發，畢竟是搬走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最近他又找到了較合適的工作，女兒也順利地考上了樹德中學。大林也站了起來：“自家兄弟啥都不要說，都在這一杯酒里頭！”說畢，大林一飲而盡。大林飲完酒，問小林：“提前還貸的事怎樣了？”小林沒好氣地嘆道：“暫時還還不了，因為提前還貸就算是我違約，要多扣一個月的房貸，還要給提前還貸的手續費，就這樣還得排班等著?！焙鷱娒φf：“那你干脆不忙還貸！到年底我給你找張好票，保你賺大錢！”小林嚇一跳，“我咋敢炒股呵，開玩笑開玩笑！”

大林的兒子插話道：“二叔也不要這么說嘛，其實奧運會以前應該是賺得到錢的！我們好多同學都在炒股。”小林還是搖搖頭。說到還貸，不知怎么大家又說起坊間流傳的那個美國老太太臨死前感嘆她終于還完了房貸的故事，小林恨恨地說道：“按揭按揭，先把你按在地上捆綁好，再一層層揭你的皮！在中國我們這種人就是房奴，那個美國老太太的故事是對中國人最大的忽悠！”

（責編 關 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