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之后,我進了一家名字叫做整齊的學校。一看學校的名字,我就覺得很好笑。
進入學校,果然整齊。馬路兩邊的冬青被修剪得整整齊齊,樹木也長成一個樣式,再看樓房全是紅色五層建筑,分不出個差異來。
有一個名字叫三號的領導接待了我,他說一號領導今天有事情不在學校,我的事情由他三號負責。我問一號就是校長吧?三號說是的,然后告訴我這里所有的人都沒有職務稱號,也沒有名字稱號,只用號碼來代替。他對我說,你的編號是123號,宿舍在三號樓房的301房間,需要什么找四號,他主管后勤。
安頓好了住處,我在校園里轉悠,看到男學生全是平頭,穿一身藍色衣服;女學生全是齊耳短發,穿一身紅色衣服,走在路上都排著隊,進教室也排著隊,很整齊。到教室的外面看教室里面,學生都很整齊地在做老師抄寫在黑板上的題目,教室里安靜極了。
我發現,我一個人穿紅色夾克,穿綠褲子,太不像話了。
第二天,二號找到我,對我說,你的小分頭留不成了,必須要修剪成平頭。我說不改變發型可以嗎?他說不改變發型,就要我走人。我只好修剪了自己的頭發,然后又穿上了全校統一的教師服裝,一身藍色西裝。二號還讓我戴一副眼鏡,我說我眼睛很好,不要眼鏡。他說在整齊學校里,所有的教師都得戴眼鏡,因為一號的眼睛不好,所以就得戴眼鏡,不戴眼鏡就走人。我只好一切照辦。
中午吃飯,是大米飯,沒有別的飯,所有的老師拿著同樣的碗吃飯,我不喜歡大米飯,可還得吃。我注意到一號吃得最香,因為他愛吃大米。
教師講課,必須在同樣的教室里,站立在同樣的講臺上,用同樣的教案,同樣的教材,用同樣的方法講課。都統一只給學生講授35分鐘,剩下的10分鐘,由學生統一做同樣的習題。
有個物理老師讓學生用課本上的知識計算一個小石頭從三層樓房掉到地上要花費多少時間。學生們很快用同樣的方法算出了同樣的答案,可是有個男生把一個大石頭從三樓扔下也得到了一個與別的學生同樣的答案??衫蠋煼钦f這個男生的答案不正確,因為他違反了學校的整齊原則。男生氣不過,告到一號那里。一號也同意老師的說法。男生固執己見,最后只有退學。
有一天,我看見我母親拉著我們學校一個教師的手說,在這里還習慣吧。我趕緊過去說,媽,你認錯人了。我媽驚訝地說,你們學校的老師怎么都長一個樣子呢?
放了暑假,離開了讓人厭煩的整齊學校,我高興了沒有幾天,又憂愁起來,我發現我本來就生活在一個整齊的環境里。北京市與上海市很相像,全是高樓大廈,同樣,上海與天津、重慶、石家莊也沒有什么不同,走遍中國的城市全是一個模樣;打開電視看新聞,市電視臺正在播放市長的活動,省臺正在播放省長的活動,全一個模式;張三當了官,因為腐敗被抓,李四當了官,也因為腐敗被抓;王五劉七當了官也生了與張三李四同樣的毛病。
我在想,我同別人一樣在4歲上的幼兒園,同別人一樣在18歲做同樣的試題考上同樣類型的大學;同別人一樣在25歲結婚,在26歲有了孩子;我和別人一樣都喝著被污染的自來水,呼吸著被污染的空氣。原來我就是別人,別人就是我,個別的“我”根本就不存在呀。
想到這里,我哭了。
韓牧摘自《當代青年》200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