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作為歐盟在本地區扶貧項目的負責人,我有幸去德國的蒙特卡琳小鎮參加了一個會議,會議結束后的當天下午,大會的秘書塔瓊斯小姐帶我游覽小鎮風光。
我們邊走邊聊,因為我不懂德語,塔瓊斯小姐便一直用漢語與我交談。不覺天色漸漸陰沉下來,一陣寒風吹過,我縮了縮肩膀。這次參加會議,我只帶了幾件簡單的衣服,不料今天突然降溫,令我猝不及防。
塔瓊斯小姐說:“這條街上有幾家免稅商店,里面有不少名牌服裝,我陪你去挑一件吧。”
聽了這話,我忙說:“不,不,你誤會了,你別看我穿得少,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冷,因為我身體好,我會功夫,中國功夫。”

塔瓊斯小姐一聽“功夫”兩字,眼睛都亮了,臉蛋通紅,非要我教她兩招。
我說,天下武功出少林,武當山上有真人,中原八派皆能手,太極八卦十段錦。接著,又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中國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尤其是要成為像我這樣的“高手”,非得下十年八年的苦功不可。
說著,我在小鎮那潔凈的大街上,“噌”地擺了一個標準的黃飛鴻的“無影腳”,那姿勢一下就把塔瓊斯小姐震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激動得了不得。
拐過一個街角,談興正濃的我們突然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六七十歲的德國老頭正舉著一把小提琴入神地演奏,地上放著一頂破舊的禮帽,帽子里是一些散落的紙幣。
我們停下來,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那優美的樂曲,然后,我輕輕地在禮帽里放了一歐元。
我們正要離開時,身后“轟隆隆”一陣響,兩輛摩托車開了過來,車上跳下四個流里流氣的年輕人。其中一個嘻嘻哈哈上前,先把禮帽里的錢翻了翻,接著就把那些紙幣往口袋里塞。
搶乞丐的錢?這未免太過分了,中國有句古話叫:盜亦有道。我這個人最見不得這個,這時候哪能不挺身而出?
我大喊了一聲,攔住了那個小混混,聲色俱厲地說:“把錢放下,向老人道歉!”我神情嚴肅,殺氣騰騰,那四個小混混一下子愣住了,但很快他們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臉上就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也是啊,在寒風瑟瑟的街頭,衣衫單薄的我,看上去確實有點兒寒磣。很快,那個拿了錢的家伙,往屁股后面一摸,掏出了一把刀子……
這時候,塔瓊斯小姐把我往后使勁一拉,擋在了我前面。
我們中國人什么時候需要女人去擋刀子啦?我丹田氣一提,正要動手,塔瓊斯小姐突然說了一大串德語。
我聽不懂德語,但我卻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一定是告訴他們,我來自遙遠的中國,一身中國功夫,打遍天下無敵手,這么冷的天,只穿一件單衣也不要緊,就憑他們幾個,我一伸手就能把他們像捏螞蟻一樣,捏個粉碎。
想到這,我又沖到前面去,攥緊了拳頭,向他們晃了晃。他們有些害怕,一起往后退了一步,臉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塔瓊斯小姐還在不停地說,而且越說越激動,嗓門也大了起來,那四個小子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先前還敢拿眼看我,后來連抬一下眼皮看我的勇氣似乎都消失了。
這時,天下起了暴雨,在傾盆大雨中,那四個小子徹底崩潰了,為首的那小子,把剛才塞到口袋里的錢全掏了出來,一張不剩地放回禮帽里。看我還是一臉的不高興,趕緊又往自己的口袋里掏。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另外那三個也開始往自己的口袋里掏,最后,這幾個小子,竟然把自己的錢全部掏出來塞到了老頭的帽子里……
看到這有趣的一幕,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四個小子像是得到了赦免,齊齊地向我鞠了個躬,跨上摩托車風一樣逃走了。
我心頭無比暢快。第二天,我回國了。當然了,這件威風的事,我沒少在親友同事跟前大吹特吹。
一個月后,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來自德國的信。說意外,是因為信不是塔瓊斯小姐寫的,而是一個叫卡布的年輕人,請人翻譯了信,內容如下:
尊敬的先生:請容許我們向您道歉,盡管塔瓊斯小姐狠狠地教訓了我們,但我們更希望能得到您的諒解。
那天,塔瓊斯小姐告訴我們,您的工作,是專門救助那些生活貧困的人,您為了節省經費,多幫助一些貧困的人,甚至舍不得買一件衣服御寒。這些貧困的人,大多沒有固定的工作,常常遭受別人的白眼,這些,我們都感同身受……我們四個都是在貧民區長大的,說真的,如果我們小時候能得到像您一樣的好心人的幫助,也許我們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臉燙得像火炭在燒。
——我當時不買衣服,是因為我們這個扶貧項目本來經費就緊張,我這次出國參加會議,一切開銷能省則省,而一件名牌服裝,即使是免稅的也絕對便宜不了,我哪舍得去花那冤枉錢。為了拒絕塔瓊斯小姐的好意,我才想出了自己會武功這個點子,沒想到塔瓊斯小姐早就看出了端倪。她根本沒有在那四個小伙子面前提到我的中國功夫,那四個小伙子根本不是怕我才逃走的,他們當時的那些表現,只是因為我的工作,因為我是一個救助貧困的人……
王書理摘自《故事會》
2007年5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