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阻塞性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征患者存在中樞控制功能的缺陷……”
韓芳拖著那條殘腿,在德國召開的世界第五屆睡眠呼吸暫停學術大會上,不卑不亢地宣讀著自己的論文,滔滔不絕地闡述著他的觀點。
韓芳,這位當時還不到29歲的中國第一位睡眠呼吸醫學臨床方面的博士研究生,初出茅廬,就在世界頂級學術會議上嶄露頭角。那一刻,他感覺到一種揚眉吐氣的酣暢。為祖國,為殘疾人!
在讀書時,我刻苦求學是為自己爭氣
1968年,韓芳來到了這個讓他飽嘗苦難又給他帶來榮耀的世界。
塔兒村,這個在山西省天鎮縣并不起眼的地方,卻沒少給韓芳帶來刻骨銘心的記憶。就在他不到一歲半的那年春天,萬綠光顧大地的時候,厄運也在悄悄地光顧著他。
那次莫名其妙的高燒,使他攤上了小兒麻痹癥。他的右腿從此再也沒有了知覺。
淚水啊,像村中那條奔騰不息的南洋河,在他稚嫩的小臉上一個勁地流淌;命運呀,像家里那口暗無天日的地窯,在他幼小的心靈上涂抹了一層黑暗。
韓芳在同伴們的嘲弄和痛苦的煎熬中度過了7年時光。這7年啊,小小的韓芳是怎樣過來的?在天真、玩耍的童年里,他是在極其孤寂中度過的。其他孩子都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地蹦蹦跳跳在一起玩耍,可沒有一個小伙伴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悄悄地跟在他們后面,卻被伙伴們像討厭老鼠一樣把他攆了回去……
就在他來到世上第八個年頭,含辛茹苦的父母一咬牙把他送進了村小學。盡管家徒四壁,父母還是決定讓這個殘疾長子讀一點書。他們這樣做,只是為了彌補他們對兒子的一點愧疚,至于終究能讀到什么程度,那就聽天由命了。
可沒想到,讓父母和老師們大為驚喜的是,這個從小受盡磨難的苦孩子,讀起書來卻有一種超凡的天賦。
1984年,初中畢業的韓芳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我想當一名教師,做夢都在考師范。”中考填報志愿后,韓芳激動得提前一天就趕到縣城去體檢。
那天是父親陪著他去的,從未出過遠門的父子倆,瞎碰亂撞好不容易找到體檢處時,卻被負責面試的縣教育局一位副局長毫不留情地給“刷”了下來:“不行,看你這樣子今后怎么能當老師?”
韓芳一下子傻了。他撲在父親的懷里,哽咽著:“爸,我對不起你們……”父親扶著他,心疼得直掉眼淚。父親知道,他是想早點參加工作來支撐這個窮困潦倒的家,因為家里還有7個弟妹要上學、要花錢啊。
韓芳已經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困惑之中,他怎么也想不通,老師不就是授業解惑的嗎,我這樣子怎么就不能當老師了,師范是選老師還是選模特?他有一千個一萬個想不通的理由。
他忽然感覺到殘疾人的世界是那樣的窄小,但在彷徨和憤怒之后,他開始冷靜了。那時,正趕上張海迪的事跡紅遍大江南北的時候。韓芳受到海迪姐姐精神的鼓舞,他發誓,一定要刻苦學習,為自己爭這口氣。
高中學習是緊張的,方法很重要。在老師的啟發下,他很快掌握了能產生事半功倍之效的學習方法。這種方法使用起來既方便又湊效,他忽然產生一種“鳥槍換炮”的感覺,。
一個月后的星期天,他興致勃勃地往家里趕,他要盡快把這種學習方法教給正上初中成績優秀的兩個妹妹。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僅一個月時間,家里竟發生了重大變故。他忽然醒悟:自己上高中每月僅有的12元生活費竟是用兩個妹妹輟學的代價換來的。他木訥地站在堂屋里,送給妹妹們的書籍順著眼淚從懷里一起“嘩嘩”地散落到地上……
他不忍心在家里停留,他無法面對兩個未成年的妹妹在黃土地上漸漸失去光澤和歡樂的稚臉。他匆匆地趕回了學校,一頭鉆進了那能讓他忘卻一切辛酸和苦惱的書本里。
3年的高中生活就這樣艱難而又充實地度過了。
1987年的高考又給韓芳帶來了一次喜悅和苦惱:他以540分的高考成績榮居全縣第二名,卻因為殘疾不能報考他心儀的師范大學。
在眾多的大學招生簡章里,他填報了蘭州大學圖書館系。他獨自在想,圖書館的工作總不會拒絕殘疾人罷。可這位高出山西一類線整整80分的優秀學子做夢都沒想到,命運對他竟會是如此的殘酷和不公:蘭州大學也拒錄他!

消息不啻噩耗,本來就很自卑的韓芳,當時的精神幾乎快要崩潰了。就在他萬般絕望之際,一直在關心他疼愛他的班主任幾經周折從上面打探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山東濱州醫學院,從1985年開始,與中殘聯聯合成立了一個專門招收殘疾人的醫學系。每年向全國招收一個班50多人。
盡管對醫學毫無興趣,但這個消息仍然讓韓芳興奮不已。
他終于邁出了關鍵的一步,帶著讓他歷盡波折的雙腿,走進了神圣的大學殿堂。
在濱州大學醫學系,他驕人的成績使他第一次當上了班長,并負責本系的宣傳工作,這也是他走向社會的起點。
在這個殘疾人匯聚的班集體里,韓芳開始認識到社會活動的重要。從一個系里的學生會主席到院里的學生會副主席,從辦校刊、書畫社到成立文學社,他從不放過任何一次鍛煉自己的機會。韓芳在學校里開始活躍起來了,以前怕上街、怕見人、不敢與人說話的那種感覺已經蕩然無存了。
慢慢地,他開始對醫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甚至感到當初上濱州醫學院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1991年,就在他大學畢業的前一年,他決定報考研究生。經負責研究生工作的教務主任的建議和鼓勵,他以365分臨床類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北京醫科大學內科臨床碩博連讀研究生。
他多年來的刻苦求學終于修成正果。
在工作中,我從事的職業是為病人爭“氣”
1992年9月,韓芳如愿以償地跨進了北京醫科大學研究生院,師從我國著名呼吸病專家陳爾璋教授,專攻睡眠呼吸障礙的研究工作。
睡眠障礙,是前沿性的醫學課題。這種病的發病人數很多,卻大都不被人認識,但對病人及社會所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當時,國內對這方面的研究才剛剛起步,連實驗室都沒有。
韓芳開始讀研的第二個月,導師就獨具慧眼地把建立睡眠實驗室的任務交給了他。
那年的整個冬天,韓芳就是在實驗室里度過的。他看到那些從國外進口久置未用的洋設備,既心疼又可惜。他開始獨立鉆研、自行安裝。餓了,啃口硬面包;渴了,喝口隔夜茶;困了,就躺在沙發上瞇一會兒。就這樣,直到第二年春天,我國第一個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睡眠實驗室建立起來了。
他從骨子里就秉承了父輩的誠實和善良。他對待前來就診的病人,特別是貧窮的農村病人總是格外照顧,給他們買盒飯、親自為他們安排住院的床位。查房時,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常常站得那只殘腿又紅又腫。
發生在2003年春夏之交的那場“非典”,更彰顯了韓芳獻身事業、忘我工作的高尚品格。
5月5日中午,已任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呼吸科副主任醫師的韓芳剛下班回到家里,電話鈴就急促地響了起來。他預感有緊急情況,連忙拿起電話一聽,傳來醫院領導焦急的聲音:“丁大夫上呼吸機了,她現在地壇醫院。呼吸機好幾個小時都沒調好,情況很緊急。”
“丁秀蘭也感染上非典了?這已經是本院第58位感染非典的醫務人員了。”韓芳非常清楚地記得那些已經被感染的醫生護士的名字。他多么想和那些在抗“非典”一線的白衣天使們一樣去投入戰斗啊!他從4月22日開始,就把愛人和孩子送到了岳母家,自己就做好了上一線的準備,沒想到醫院領導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一直不讓他上。他晚上睡不著啊,他一直在想:我自幼都是個喜歡爭口氣的人,過去上學讀書是為殘疾人自己爭氣。現在,非典病人需要我來幫他們呼吸幫他們爭那口氣,我這個呼吸科醫生臨危退卻,不去幫他們,我一生難安啊。
現在,領導派他上陣了。他像一個待命已久的戰士聽到沖鋒號角一樣,“騰”地一下從屋里“沖”了出去,連午飯都沒吃就直奔地壇醫院。
丁大夫的呼吸機已經缺氧好幾個小時了,情況異常緊急。他來不及把隔離衣穿整齊就立即投入到搶救戰友的一場生死之戰 。經過3個多小時的緊張調試,呼吸機終于調好了。
地壇醫院的領導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們忽然意識到,這所北京地區治療非典的重點醫院要有幾個像韓芳這樣的呼吸科專家該有多好,他們多么希望他能留下來幫助這個醫院幫助這里的病人啊,但最終他們沒好開口。
是啊,整個北京市的呼吸科大夫還占不到全市醫生總數的4.4%,呼吸專業的護士更是微乎其微。在當前非典時期,哪里都需要像韓芳這樣的專家人才,更何況他還是個殘疾人,領導能忍得下心嗎?
5月11日,韓芳再次被派往地壇醫院參加搶救王晶(人民醫院護士)工作。當時,王晶已經被轉到醫院的ICU(重癥監護室)。
給非典病人調呼吸機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上了呼吸機的病人傳染性都是非常強的,當時的條件相當艱苦。作為殘疾人,本身行動就比較困難,再加上穿著隔離衣,體力會消耗得更大,這樣被感染的概率就會大大提高。
但他沒有退卻,此時的韓芳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因下肢活動不便,每次穿脫隔離衣和防護服都要比其他人慢一拍,后來,他為了節省時間,就干脆把那身笨重的隔離衣一直穿在身上。為了控制非典病菌的傳播,醫院所有房間都不能開空調,穿著厚厚隔離衣的醫護人員們一走路就大汗淋漓。身為殘疾人的韓芳流出的汗比誰都多。同志們不忍心看到他汗流浹背地在病房里奔來跑去,都勸他好好休息休息,生怕他因勞累過度而降低了自身的抵抗力。可他卻樂呵呵地說:“我多流一身汗,就能多給病人爭回一口氣,多挽回一個鮮活的生命。你們說我這身汗該流不該流啊?”所有的醫護人員和病人都被他的樂觀精神所感動。
他一直在抗擊非典的一線戰斗,而且將醫院收治的一百多例病例收集起來進行仔細研究,從中剖析了治療非典的許多值得反思的問題。這些研究成果在國內外發表后,引起了很大反響。他對無創傷性機械通氣治療“非典”呼吸衰竭病人的研究報告被評為2004年世界無創通氣領域最有價值的論文之一。
現在,睡眠醫學是一門新興學科,他在睡眠障礙這一領域里研究了10多年,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也把中國人的睡眠健康研究工作推向了一個新的階段。
2005年,韓芳又把呼吸睡眠這一研究領域延伸到了西藏。一個關于西藏等缺氧地區的睡眠和呼吸狀況的國際性研究將在他的周密策劃下全面展開。
在國際上,我的研究成果是為中國人爭氣
由于1997年韓芳在德國召開的世界第五屆睡眠呼吸暫停學術大會上的那篇論文,引起了與會專家尤其是大會執行主席、美國凱斯西儲大學睡眠中心主任STROHL教授的極大興趣。1999年8月,他受美國國立衛生院基金及Mallinckrodt科研基金資助,赴美國凱斯西儲大學睡眠教育與研究中心工作。
美國的學術空氣很濃厚,他多次參加學術會議,把自己在國內及美國完成的科研成果及時地向學術界報告,以求得共識和提高。
在美國學習期間,他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在世界一流的睡眠中心實驗室里,夜以繼日地拼命搞實驗。不久,他便掌握了動物睡眠呼吸監測技術及動物呼吸調節功能的測定方法,發現了小鼠呼吸暫停的模型,并證實其發生與遺傳基因有關。這一研究成果得到了國際同行們的特別關注。
2001年8月,韓芳拒絕了美國資助方的一再挽留,放棄了國外優越的生活和科研條件,毅然帶著妻子和剛出生3個月的兒子懷著一個終身不移的堅定信念回到了祖國。
他說:“雖然我在國外可以掙到更多的錢,也許那里的條件對我的事業發展更有利。但作為一個祖國培養出來的醫學界青年專家,祖國需要我,人民需要我。我的根在中國!”
歸國后的韓芳,作為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呼吸科副研究員,他繼續從事著呼吸系統疾病和睡眠障礙的診療及科研工作,在無創傷性機械通氣治療急性及慢性呼吸衰竭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他在兒童發作性睡病基因方面的研究成果,引起了國外同行的關注,英國牛津大學醫學院和美國斯坦福大學睡眠中心紛紛來信希望能與他合作。
他憑著驚人的毅力和極大的熱情,積極投身于國內呼吸和睡眠方面的學術活動。他經常到全國各地去講學,把自己的臨床經驗和在國外學習的知識,與國內的同行們進行交流。他還多次參與和主持召開了國內在睡眠領域的重要學術會議,發揚學術精神,扶持新人。
2002年,韓芳參與籌備了第二屆全國睡眠呼吸障礙學術研討會,并在大會上作了專題報告,把中國睡眠呼吸障礙的學術研究推向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目前,他在北京大學附屬人民醫院已經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兒童發作性睡病病例庫,發現了不同于日本人報告的東方人發作性睡病基因。相關領域的研究工作已經得到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及北京大學211工程的基金資助,并被推薦給北京科技新星計劃。
他在國內較早地報告了肺泡低通氣綜合征,闡明了呼吸中樞功能低下在其發病中的重要作用以及無創傷通氣治療的良好療效。該研究成果受到美國胸科學學會的高度評價,并在世界著名醫學雜志CHEST上發表。
1998年,榮獲首屆中華醫學會呼吸疾病分會中國呼吸學者偉康獎;
2003年,榮獲教育部提名國家科學技術獎二等獎;
2004年,獲第四屆亞洲睡眠研究會學術大會青年科學家優秀論文一等獎和吳階平醫學基金會中國睡眠研究會優秀論文一等獎;
這一年,他被中國殘聯評為“全國自強模范”。
2005年6月,獲得美國睡眠科學院臨床睡眠醫學獎學金和世界睡眠醫學聯合會學術大會青年科學家優秀論文一等獎。
這可不是一般的一等獎,這是從全世界篩選的500篇睡眠醫學論文中,經過層層淘汰,最后遴選出3名獲獎者,一、二、三等獎各一名。
這是睡眠醫學界的奧林匹克金牌,是多么高的含金量啊!他作為全世界僅有的6位睡眠醫學成就上卓著的學者,免費到美國在世界最好的睡眠研究中心學習了一個月。
韓芳在世界睡眠醫學界已經聲譽鵲起了。他現在是中華呼吸學會睡眠學組委兼秘書,Sleep and Breathing(睡眠與呼吸)雜志編委;中國睡眠研究會副秘書長。在國際學術期刊上發表學術論文20多篇。
韓芳,一個從小患上小兒麻痹癥的殘疾人,在他的風雨人生中,在他孜孜以求的醫學領域里,一步一步地從貧困山村走向了世界。他那純樸而簡明的奮斗理念告訴我們,他現在不只是在為自己爭氣、為殘疾人爭氣,他是在為一個民族爭光,他代表的是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英雄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