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紅果

十月來了，秋天的氣息也近了。

紅果在我那張小桌上陪伴了我多年。

微弱的陽光照進來，忘卻的記憶里我又捧出消失在時間深巷中的紅果。我叫它珊瑚樹，抑或是隱藏心底的一塊紅絲布，不可言表的羞澀。

要遺忘的事情很清晰，包括那么多愧疚。是另一種傷害留下無窮的疼痛和愛意。我不得不再次叩響陳舊的門環。早年的珊瑚樹多么紅。像一顆透亮的心臟。

鄉下教書很清貧。時間還給我的。惟有和榮枯的紅果在記憶中靜靜對望。

落葉

那場秋風和冬雪中我似乎進入生命底線。

善良懂事的妻子拾掇未打盡的麥粒。我們就這樣等待天黑。盡管我知道接下來就是冬季，可是我依舊找不到美麗的詞語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恐慌和不安。

高亢的嗓音和曾經舞蹈過的雙腳在冶木河邊漸漸萎縮，何況我已看見那些流水上的落葉，它們再次讓我感到的確已蒼老。

這么多年來我時刻沒有忘記眾多幸運和感懷。草原上奔跑的小紅馬呀，一季又一季更替的端口，我為什么還不敢承認自己似落葉一樣必然的命運?

春天

乙兒，我的孩子，我被生活逼迫到角落里，說不出一句話。四十年后我就老成一把骨頭，那時候你一定懂得我一直放不下這個世界的理由。我在破舊的柴房里收拾你的玩具，我在料理那些過時的雨衣和簡陋的生活用具，我為年輕時代的努力和回憶感到多么幸福。

我一直守著村莊，我們的故居里落滿了陳舊的陽光。盡管那些屬于年輕時代的艱苦和傷感還糾纏我，它們像夢的衣裳，令我在現實中無法放棄對富裕的冥想。

裝滿財富和聲望的外衣早已破舊，我不愿你披著它招搖過市或枕到死亡。我的孩子，你會明白我用心血培育，絕非想給你一個安逸的春天，你也別指望所有春天都如此燦爛……

空杯

置于案頭許久的空杯棲滿傷感，像是很多年不見主人細軟的紅唇，它空而失落，無法給人暖意。當最后一束光從房頂射下來，不遠，不激越，恰好給我的房間增添不少亮色。空杯的空構成我內心無法消除的憂郁。

我的工作很偉大，也很繁忙，孩子們每天把花朵插滿我床頭足夠成一座花園。下班回來，每天都有可能跌入芳香的海洋。惟獨那個空杯，像一把亮劍，讓我帶笑的臉孔在鋒刃下頓時僵硬。雨的傾瀉無疑加重了夜的重負。閃亮的鞭子抽打大地，偉大的階梯不可避免地受傷。

而風暴之后前方的路是否明朗?春天過后的漫長時間是無可替代的衰老啊!但是，完整的生命無法接納虛偽的抒情。它需要磨礪，鍛造，并不斷加速運動。

此時，暮色將止。天空湛藍明凈。黃昏下山尖的臉頰多孱弱。這白晝和黑夜。彼此默契結合，不會疲倦的熱愛，不會摒棄的占有，無所不在的依戀——

但是我指望時間的下面以及下面的另一段時間。我會說聲感謝，這毫無原由的肺腑之言。

疾病

一塊小小的疾病藏在我夢里。

夢里我是頑皮的孩子。采一朵野花別在心口。之后忘記一切。

我只想健康地活著，可我不能。開始想念一個人，她在我心里，在草原上。在遙遠的地方，一塊小小的疾病。

我看見小紅馬帶著銅鈴、遠方的花香。這個夜晚不再疼痛。月亮潑出淡淡的光芒。清幽的夢被驚醒，藍天下，一縷風緩緩走過窗欞。

忘記一切。忘記那些小小疾病的疼痛。可我還是不能……

立冬

陽光依舊那么溫暖，盡管冬天已經來了。我在小鎮上忙著準備怎樣度過今年的冬天，

許多事情我們都無法做出合理的解決。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這些瑣事的糾纏使我年輕而活潑的心靈慢慢變得愚鈍麻木，像一枚風霜之后的葉片，從高處悠然落下。

這個世界令我們留戀的太多了。也有許多事情在轉身的瞬間已變得多姿多彩。你看，那薄霧中深藏的陽光多么燦爛，冰凌中暗含的艱難在立冬之時閃閃發亮。

一夜里誰能成為巨人，或把自己性情參透，我想，應該先把孩子歸于溫暖，歸于大地深厚的安詳。

心疼

夜色凝重。窗外分明是：聲聲秋蟬在嘶鳴，所謂思念，是一幀懸掛心底的圖畫。清晰可見的圖紋。流溢而出的牽念溫婉疼痛。如果這和愛沒有沖突，那么，淚水的流淌定是驀然之間的一種心疼。

我承認我的指向的確很模糊，像遠處草地上飄動的桑煙，像淚花里閃動的身影，像塵世之上飛揚的灰塵……

活在平凡的世間，不可能經歷太多感動的事件。艱險與困苦卻一刻都沒有放棄對生活的侵襲。

整個半生我就一個人躺在草坡上，痛在心底——我們被距離折磨。

那夜色里蒼茫眼神和無端回憶，定是對生活和愛沒有深刻思索的懲戒。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我聽到生命盡頭的巷道中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是一米遠的天堂?還是眼前草原的燦爛?

那場雨后，我們的心靈豁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