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爹這幾天心里特別高興,兒子小錢讓二狗爹給他捎回來一個大彩電,還打電話讓鎮廣播站給他架上了閉路。每到晚上,錢老爹便喊來幾個街坊到他家看電視。這年景買個電視不算啥,老哥幾個坐在一塊也就圖個熱鬧。錢老爹熱茶熱水,街坊們也都愿意到他這兒來。
說到錢老爹,村子里的人誰不贊成?剛改革開放那會兒,他貸款買下了生產隊的那輛舊拖拉機。村里人都說,這錢老爹簡直是瘋了,這么多錢你買個拖拉機干什么?搞運輸?你運什么,運給誰?你知道誰需要什么?種好你的責任田不就行了!錢老爹笑了笑,國家都允許搞個體了,愁什么,慢慢搞唄!
錢老爹還真的搞起了運輸,拉石子,運水泥,每天早起晚睡,竟然搞得很紅火。錢老爹說出了心里話,國家的政策搞活了,我們自己卻不運轉,怎么能致富?摘不掉這頂窮帽子,孩子們什么時候能吃上白饃?掙錢、掙錢,我要好好地掙錢!
錢老爹的老婆提醒他,孩子他爹,說話不要這么直白,人家都笑話著咱呢!
笑話啥?錢老爹瞪起了眼睛。
人家都說你鉆到了錢眼里,有你丟人現眼的呢!
日子過不好叫光榮?有了錢叫丟人?錢老爹脖子變得通紅。
錢老爹依然搞他的運輸,還讓老婆子給他押車。錢老爹也因此成了村里的千元戶,后來又成為萬元戶。再后來,村里搞運輸的人多了,錢老爹放棄了運輸。錢老爹的老婆子死了,兒子小錢在上高中,錢老爹沒人押車,自己忙不過來,便一個人在村里搞起了養殖。
村里人說,放著好好的運輸不搞,搞什么養殖,錢老爹瘋了呢!
錢老爹的養殖場搞得挺紅火,誰都估不透他有多些錢。不過,誰家有個難,誰家有個災,只要張口,他也總盡心地幫忙,因此,錢老爹在村里的聲望很好。
最讓錢老爹驕傲的是兒子小錢考了個名牌大學。小錢是村子里第一個大學生,畢業后留在了縣政府工作;在縣政府里,那可是父母官!
不過,幾年前錢老爹又把養殖場賣掉了,這讓好多人摸不著頭腦。一些后起的養殖戶甚至懷疑起養殖的前景,錢老爹放棄運輸后,本地的運輸狀況就一直不太好。直到半年后,村里人才漸漸明白,錢老爹在政府工作的兒子,在城里找了對象要買樓呢,聽說錢老爹一把拿出了四十萬。
錢老爹真有錢!
二狗爹前段時間來找過錢老爹,提來了一箱子茅臺。錢老爹很生氣,不就是想讓咱家的小錢給二狗安排個工作?供應二狗上大學已經不容易,幫忙找個工作還要花錢,你拿我錢老爹當什么人了?錢老爹把二狗爹趕出了屋門。
自從二狗爹從城里捎回來彩電,二狗爹也就成了錢老爹家看電視的常戶。誰家都有個電視,大家都喜歡錢老爹家的熱鬧景。從街坊們的口中得知,兒子小錢又當了某局的局長。其實兒子當局長,錢老爹似乎早就有預感,兒子與自己有著一樣的吃苦耐勞精神,有著與自己一樣的對前途的執著追求,咱小錢不當局長誰當局長?兒子小錢與自己一樣有人情味,聽二狗爹說,二狗的工作就是他安排的。
錢老爹與老街坊們一樣,最愛看的有兩個節目:一是河南臺的梨園春,老人們都愛聽老戲呢;再一個就是新聞,中央的、地方的,誰不關心國家大事?特別是本縣的新聞,錢老爹有時可以看到兒子呢。
每逢看到中央臺,報道某某省某某人貪污腐敗,錢老爹便恨得牙根疼,想要錢憑本事掙呀,貪污腐敗算什么本事?我錢老爹就不窮,可是我一不偷二不搶,有誰在背后戳咱脊梁?錢是好東西,沒有錢怎么安家立命?可是如果你把錢當成了你命里的東西,你不丟了命才怪呢!
兒子小錢很孝順,常常讓人給他捎來東西。從二狗的口里得知,小錢最近忙于競選縣長,怪不得兒子沒有時間來看自己呢!他想起了已故的老縣長,那個在“文革”中挨過無數次批斗,卻始終心系群眾的好縣長,老百姓誰不念叨他的好?我錢家要出個縣長了,是祖宗燒了高香呀!未來縣長是我錢老爹的兒子,我家的小錢是為民造福的好縣長!
從此,錢老爹看電視的愛好有了一點變化,他特別關注起本縣的新聞。
街坊們漸漸來得少了,只有二狗的爹還常來。
終于等到了本縣的新聞,二狗爹說,咱看梨園春吧。錢老爹搖了搖頭。
……錢小錢,曾任某局局長,在任期間行賄、受賄……那個年輕的播音員用她甜美的嗓音,直播著今晚第一條新聞。
錢老爹瞪大了眼睛。二狗爹關上了電視,這算舊聞了,想開些吧老哥。小錢這孩子呀,給二狗安排工作時我也給他送了禮呢!這么年輕,他怎么就當上局長了呢,還不是那錢惹的禍?
錢老爹頓時聲淚俱下,對著電視磕了一個頭,“錢呀——你個小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