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夜來香

上海是穿過年代之旅，而且都是傳奇的年代。浦江兩岸的夜景，匯豐銀行大廈。有時候，上海在人們印象里就像一架直直上升的觀光電梯，整個百年中國，夜光深處矗立著這么一架炫目的電梯，夜以繼夜四面八方，各個側面都有著一個個不同的年代、時空背景。在這個既是鋼鐵、同時也有著玻璃一樣透明的電梯井的龐然大物這一側，你看見了周璇黎錦光們的絕代風物，你的腳往前邁一步，又到了電梯另一面的十里洋場。然后是大亨們潦倒終場、公私合營的五十年代。電梯再往上升一層，不知不覺中，人們又到達了三面紅旗的中國，到達風云突變的文革亂世……唉！不說也罷。再怎么樣，也不可能有那樣一座永遠四季如春的城市的。可是上海的四季年輪，卻幾乎接近了牢牢地占據著春天的這樣一個季候，這樣一個非自然奇跡。雖然肅殺的冬季也曾掃蕩過這座亞洲最大的城市，卻幾乎沒留下什么冰雪的印痕。上海，永遠是百花爭妍的城市。地球上幾乎不可能有另外一座城市，像中國的上海那樣在短短的幾年里，突然冒出了那么多橋梁和高架路，那么多高層建筑。風格迥異的都市語匯，它們在上海的夜空里全像電梯內的紅色數字一樣輕巧靈敏地閃爍。上海，如同中國近代走向現代化的一個紅色信號彈，升騰迸濺，也耀眼在古老民族的上空。在亞洲的天空里，上海是一連串色彩斑斕的節日煙花。

張愛玲身穿旗袍走出記憶的石庫門。平江不肖生寫作《江湖奇俠傳》的上海。以及上官云珠參與拍攝《一江春水向東流》時的上海。浦江兩岸的游艇像一盤日本壽司，有軌電車的火辮在兩條街的匯合處迸濺出流星雨一般的電火花。那一串串火花冉冉下落，其中一定有星點光渣落到了孤島時期的傅雷先生的背影下。

這街道曾邁動有舊時狐步舞的上海。這中國內地率先使用電燈膠木唱片的城市，舊的月歷牌上的美少婦。風姿綽約，而又飽經了滄桑。

看著七十年代的滾地垅房子，舊的弄堂和里弄門前生煤球爐，吃大餅油條排隊喝豆漿的沿街居民，你怎能相信那樣一首叫做《夜上海》的歌曲？

你怎能相信？外白渡橋兩側的堤岸，相依偎的都是一對對無家可歸的情侶？他們對著汩汩波光的黃浦江，偷偷哼起了當年視為黃色歌曲的《夜來香》？

在淋浴房里的上海，舊式紗廠的上海，有鴿子在其間漫步的教堂氛圍的上海，也有街道居委的上海，有經貿大廈88層尖頂往下飛躍做極限跳傘動作瞬間的上海。農田變廠房的上海，也有人民廣場地下商場區金碧輝煌的上海。流動的商場超市，大容量的用電用水，上海就像中國手上的信用卡，整座城市晝夜不息，發出購物刷卡時快樂動聽的金屬電子物聲音：“滋——嗒……”

到上海去玩，就意味著去商場采購。意味著南京路、淮海中路、華亭百貨、巴黎春天。這中國的紐約，只是在浦江寬闊的入海口，少了一尊古老的自由女神像。

不過不要緊，現在至少有東方明珠塔，仿佛一根搖滾晚會現場的熒光棒，影影綽綽的上海城，仍在飄向它背景深處的傳奇光彩。是不一樣的傳奇，賦予它高速路下拐時的持續魅力。你已在此看見了商廈樓盤的巨幅廣告牌。你已被深夜擊打在賓館樓層的雨點擊中。你看見的是一幅幅夜雨中凄美的上海城，一個慢爵士的上海，鼓著腮幫子吹奏起了更加悠揚的薩克斯，黑暗中，人們其實看不清楚樂手的長相。

這一個老牌的慢爵士晚會現場，一定是在途中你才會想起來，才會相信，它原來的廣告發布詞是：搖滾+重金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