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獨立寒秋一瘦菊

她應該是大明湖中那載不動的輕愁，她應該是獨立寒秋中的那株瘦菊，她應該是凄風冷雨之后那綠肥紅瘦的海棠，她應該是大江邊迎風怒放的女兒花。她就是我心中的亂世佳人李清照。

李清照，自號易安居士，濟南章丘（今屬山東濟南）人。她工詩、能文，更擅長詞，著有《詞論》，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認為詞分五音、五聲、六律，又分清濁輕重，是宋代重要的詞論。

如果品評李清照，她首先應該是一個才女，一個氣質高貴的才女。父親李格非進士出身，在朝為官，是學者兼文學家，又是蘇東坡的學生，母親也是名門閨秀，善文學，這樣的出身造就了她不凡的氣質和對文學藝術的興趣。而文學藝術的熏陶，又讓她能更深切細微地感知生活、體驗生活。她飽覽了父親所有的藏書，文化的瓊漿把貌美如花的她澆灌得內秀如竹。她曾就《大唐中興頌》寫過一首詩：“五十年功如電掃，華清花柳咸陽草。五坊供俸斗雞兒，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來，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樓前走胡馬，珠翠踏盡香塵埃。何為出戰則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堯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區區紀文字。著碑銘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痹娭械暮肋~不亞于李白、辛棄疾等豪放派詩人，更不像出于一個女子之手。此詩傳到外面引起了不小的騷動，這就是初放才華的李清照。

她還有一首著名的相思詞《醉花陰·重陽》：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瓥|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傳言其夫趙明誠收到此詞后先為情所動，后被詞高超的藝術技巧所折服，發誓要寫出一首超過妻子的詞。他閉門謝客三天，得詞50首，將妻子的詞混于中間給友人看。友人看完說只有三句最好：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趙明誠自嘆不如。這只是她著名詞作中的一首，也是她早期甜蜜生活的寫照。

但生活并沒有就此停住，李清照的一生也真可謂命運多舛。公元1127年，宋王朝經過167年“清明上河圖”式的和平繁榮之后，被北方的一個游牧民族砸爛了瓊樓玉宇掠走了徽、欽二帝，趙宋王朝匆匆南逃。北宋滅亡了，李清照一家也開始漂泊的生活。而1129年情投意合的丈夫趙明誠病死，使李清照開始了后半生顛沛流離的生活。趙明誠死后，李清照居無定所，身心交瘁。她連遭國破、家亡、夫死之痛，獨身漂泊江南，如一葉風雨中的孤舟。雖然也曾再次組建家庭，但她并不幸福，以至晚年都在孤苦、凄涼、愁苦中慢慢消瘦。她的《聲聲慢》就是這一時期公認的杰作：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冷清凄慘的秋景、國破家亡夫死的亂離，怎是一個愁字所能表達的？

這又是一個李清照。

李清照還是一個烈女。她不攀附權貴，堅守自己的品行和情操。她和當朝權臣秦檜本是親戚——秦檜的夫人是她二舅的女兒，親表姐。但是李清照與他們概不來往。秦府落成，大宴親朋，她也拒不參加。在她心中，有著一面鏡子，能夠照得出世間的一切黑白對錯，并努力踐行著。

或許上天早就知道她的才華，也不肯白白地放過她，想借用她的筆書寫動蕩的歷史。常言道“詩言志”，李清照也恪守這一點，在詞中她主要抒發一種情緒，在詩中才抒發自己的胸懷、抱負和好惡。就在亡國之后趙明誠李清照夫婦二人繼續沿長江而上向江西方向流亡，行至烏江鎮時，李清照得知這就是當年項羽兵敗自刎之處，不覺心潮起伏，面對浩浩江面，吟下了這首千古絕唱：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一字一句，句句金石，民族情結，淋漓盡致。

另外，李清照在金華避難期間，寫了一篇《打馬賦》?！按蝰R”本是當時的一種賭博游戲，李卻借題發揮在文中大量引用歷史上名臣良將的典故，狀寫金戈鐵馬，揮師疆場的氣勢，譴責宋室的無能。文末直抒自己烈士暮年的壯志：

“木蘭橫戈好女子，老矣不復志千里。但愿相將過淮水！”

這也是李清照，一個使我們想起聞雞起舞的李清照，一個使我們疾呼過河的李清照。身為女子，她不能像岳飛一樣馳騁沙場，不能像辛棄疾一樣上朝議事，甚至不能像陸游、辛棄疾那樣有朋友痛痛快快地拍遍欄桿。晚年的她是孤獨的。

如果她是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個麻木的人，也就算了，如果她是以死抗爭的杜十娘，也就算了，可她偏偏以心抗天，用筆抗世，不屈不撓地與生活進行著無聲的抗爭，或許她相信明天是新的一天，總會有希望的。就如同《亂世佳人》的郝思嘉一樣，她用自己的力量來營造屬于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