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前中國發展民主的幾點思考

摘 要：當前在中國發展民主，應理性認識民主，倡導正確的民主發展觀；積極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民主模式；加強對西方民主歷史和理論的研究，努力從中汲取制度經驗和智慧；從發展中國家的民主化和民主建設中吸取經驗教訓，正確應對西方民主模式的壓力與挑戰，大力培育公民社會和民主文化，以公平而有效的民主為起點，循序漸進地推進民主建設。

關鍵詞：民主程序；民主實踐；民主模式；民主發展觀

中圖分類號：D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07）08/09-0152-04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民主政治建設已經取得了很大進展，但仍面臨著不少問題。在全球化浪潮下，中國發展民主政治還面臨著強大的外部壓力與挑戰。這就需要我們冷靜地對當前中國民主的發展作理性思考。

一、發展民主應樹立正確的思維方式

當代中國在民主的探索上曾經出現過不少失誤和挫折，這既與不成熟的政治經濟文化條件相關，也與長期以來我們認識民主問題的思維方式的偏頗及其指導下的民主觀有關。可以說，我們在一定程度上并沒有真正認清到底什么是民主，怎樣實行民主。

什么是民主？從最簡單的字面理解就是人民當家作主，這是大多數人具有的最為樸素的民主觀念，也是民主最本源的概念。然而，如果從經驗和事實出發去理解民主，就會看到，民主并不是簡單而抽象的“人民當家作主”的理想，它首先是一種程序和權力運作與制約體制。這種程序要解決公共權力如何來源于人民，如何使公共權力負有責任性與回應性，如何對人民負責以及如何運作等問題。在對民主尤其是對社會主義民主的理解上，我們曾長期抱有一種理想主義的思維模式，僅僅從社會制度上理解社會主義民主的優越性，從民主的含義、本質、特征與歷史類型上理解和研究社會主義民主，而對于民主的價值、權力與權利的關系、權力的監督與制約和權利的保障、民主的程序和運行機制等這些民主的重大問題的關注和研究則明顯不夠。我們追求民主，但主要是把民主看成一種值得追求的理想，而對于現實生活中如何實現民主的法制化，如何從我國這樣的生產力落后、缺乏民主法制傳統的國家的實際出發，去探索發展社會主義民主的規律及實現形式，卻考慮不多。反思歷史，關照現實，我們應改變傳統的認識民主的思維方式，真正理性地認識民主。

首先，要樹立程序民主的思維理念，重視民主程序和體制的建設。程序和體制建設對于民主制度的重要性，就在于使民主完成從理想到現實、從理論到實踐、從靜態到動態的飛躍。民主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程序政治，沒有程序就不是民主。當前我國民主建設中存在的突出問題之一，就是民主程序的不健全和不能得到嚴格遵循。要解決這一問題，就要認真探索關于我國民主的選舉制度與程序、公共權力制約與監督機制、公民利益表達渠道和公民權利保障機制等現實問題。

其次，民主不僅是一種政治理想和理念，也是一種實踐，它不應停留在靜態的國家制度層面，更應成為實踐的過程。只有通過實踐，民主才能內化為民眾的思想意識和生活習慣，這時，民主就將是不可逆轉的。在當前的民主建設中，必須認真對待基層的民主實踐。托克維爾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指出，美國的地方分權制度直接產生了民主的訴求，培養了鄉鎮民主自治的精神。它像一所學校，訓練公民如何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利。這種培養和訓練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在小事情上都沒有學會使用民主的老百姓，怎么能在大事情上運用民主呢”［1］107。同樣，我國基層民主的意義也在于此。只有當民眾在管理自身事務中學會了民主參與、民主管理、民主決策以及民主監督的方法，適應了民主的生活習慣并學會了民主的細節與技術后，高層次的大范圍民主才能擁有實踐和民眾基礎。以村民自治、社區自治、基層人大代表選舉以及民主懇談、民主協商等形式存在的基層民主實踐，必須不斷加以實質性的推進和強化，使它們成為民主訓練的大學校。

樹立正確的思維方式，理性認識民主，并不是要放棄民主的理想與原則。因為，對于一個封建專制主義傳統深厚、歷史包袱沉重的國家來說，并不是苦于民主太多，而是苦于民主太少。但也正因為我們賦予了民主以太崇高的價值、太過激情化與理想化的追求，一旦民主理想受挫，或現實的民主不那么理想，就容易導致一些人對民主的失望，甚至選擇消極的方式來對待民主。因而，當下發展民主，既要有民主的熱情與理想，更要有現實主義的理性務實態度。民主的實踐是很困難的，僅有理想和熱情不行，僅有理論和方案論證也不行，僅有投票選舉也不是完全的民主。民主不等于真理，不是唯一的原則，公平、自由、法治等都是重要的原則。民主也是有底線的，對于涉及公民私人事務和個人產權的東西，是不能用民主方式去解決的，否則就是對民主的濫用。在這些私域，自由是原則。對于中國這樣一個國土遼闊、民情復雜的多民族國家來說，單靠民主無法解決一系列重大的問題。如：民族和國家的統一與有效治理、中央與地方的關系、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人民大眾生活水平的持續提高等，這些都是制約民主發展的重大而現實的問題。如果這些問題都沒能得到應有的關注并逐步加以解決，只是一味推行民主的“大躍進”，其后果可能是災難性的。它帶給人們的將不是自由、安定與福利的提高，而是動蕩與貧困。因而，我們在大力發展民主的同時，也不能將民主理想化與絕對化，不應追求速成的形式化的民主。

當前，西方世界正掀起反思民主的浪潮，然而對于中國來說，這也許并不是好事。因為，在民主尚不健全和成熟的社會就展開對民主的“反思”，非常容易成為阻礙民主建設的絆腳石。當然，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國的制度轉型也應該從世界對制度的反思中吸取經驗教訓。不重復世界各國在民主發展中出現過的失誤，理性認識民主，慎重對待民主建設，這始終是我們正確的選擇。

二、認真探索中國的民主模式

當代中國民主應以什么樣的模式展現于世界面前，這是人們都十分關注的問題。許耀桐教授指出：“所謂民主發展模式，就是指在實現和發展民主的進程中，由于采用的途徑、方式以及建立的民主制度與別人不同，從而具備了一套系統的、穩定的鮮明特色。”［2］24根據這一定義，他總結出中國民主模式的五大特征：戰略思想是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領導核心是中國共產黨一黨執政，經濟基礎是公有制經濟為主體，路徑選擇是擴大基層民主，發展次序是優先發展黨內民主，以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2］25－26房寧教授也就中國民主模式問題撰文指出，經過長期實踐和反復探索，已經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一種新的民主政治模式，這就是：共產黨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統一這樣一種“三位一體”的民主模式。［3］其實，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以及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的指導和公有制的經濟基礎，這些應該說是中國民主模式的實體部分，是最能概括中國民主模式的實質特征的。而中國的民主要形成自己的模式，不僅要有自己獨有的理論體系，還要有權力和權利結構特色以及能夠體現民主實質的多種實現形式，這些實現形式也應該是中國民主模式的獨有特征。中國的民主模式除了在實體民主上與其他民主模式具有不同之處外，更為重要的是，還應該在制度體系和民主建設路徑上具有自己的特色。在制度框架上，既有選舉民主的代議制，亦有協商民主的制度安排，兩者可以有效互動。在路徑上，不同于傳統的西方國家，也不同于大多數后發展國家的動蕩化的、靠外力主導的民主進程，而是在共產黨領導和推動下的、漸進的穩定的民主進程。

當然，對于中國民主模式問題，也有一些學者提出不同意見，認為中國還不具備一個完整的民主模式，民主建設不應該忽略他國的制度經驗和智慧。提出這一點是非常中肯的。中國的民主建設是在一個開放的世界中進行的，對他國民主文明的借鑒與學習是不可避免的。溫家寶在《關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歷史任務和我國對外政策的幾個問題》的講話中曾指出：“科學、民主、法制、自由、人權，并非資本主義所獨有，而是人類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共同追求的價值觀和共同創造的文明成果。”［4］要借鑒和學習這些成果，就必須加強對西方民主歷史和理論的深入研究。中國民主建設的歷史處境和文化傳統都不同于西方民主，兩者本身就存在著歷時性和共時性反差，簡單地嫁接移植，極有可能犯下刻舟求劍的錯誤。就理論層面而言，從近代的天賦人權、契約論與人民主權論、自由論、分權制衡論、代議制政府理論，到當代的新自由主義、新保守主義以及社會民主主義的民主理論，精英民主論和多元民主論，協商民主、強勢民主等參與制民主理論，以及電子民主、綠色民主、差異民主、反抗性民主、跨國民主等理論，西方民主理論也是一個根據西方國家民主形勢和實踐的發展而不斷發展的過程，不是哪一個民主理論所能夠全部闡釋的。另外，民主實踐本身的復雜性也使理論呈現多樣性。我們除了研究具體的民主理論，還應看到這些理論體現的最基本的民主精神及其邏輯和歷史聯系，綜合吸收這些理論的精華，汲取其中的政治智慧。若簡單地把其中某種民主理論奉若圭臬，帶來的則可能是災難與動蕩。從實踐層面看，西方民主政治經過若干次危機后的調整，已經從單一的選舉民主、代議制民主走向與多元民主、協商民主、強勢民主、電子民主等多種民主形式相互滲透、互相融合的混合體，呈現多種多樣的民主實踐形式，我們可以從這些理論和實踐中獲得許多有益的啟示。對于西方那些已經成熟的制度形式，如：選舉制度、代議制的議會制度與辯論制度、監督制度、公民的參政議政制度等，則更具有借鑒的意義。這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可行的。中國的許多民主實踐，已經在自覺或不自覺地進行這樣的嘗試。但是，從本質上講，民主制度是一種需要內源力量支撐和從內部成長起來的制度，任何外部的強力推進或者簡單的制度移植，都無法建設起真正意義上的民主制度。因此，比借鑒和吸收更重要的，是培養土生土長的，適合于自己文化傳統和社會政治經濟結構的民主制度與模式。中國的民主模式必將是對中國民主建設的經驗總結和升華，而不可能是從國外照搬一種模式進行制度移植的結果。對于中國而言，就是要根據本國國情，適應世情變化，建立對于實質性民主的共識，探索多樣化的民主實現形式。當代中國的民主建設，不應該簡單地以選舉為單一目標，片面強調選舉形式的民主，搞為選舉而選舉，而應結合具體實踐，在保障大多數民眾的民主政治權利、確保實質民主的前提下，發掘現有民主體制資源，進行多種形式的民主制度創新，探索權力制約和公民參與決策和自主管理的形式。如：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多黨合作的政治協商制度與協商民主的精神有契合之處，應充分利用這種體制資源，發展中國式協商民主；中國的村民自治和社區民主以及其他形式的基層民主，與強勢民主精神亦有耦合之處，應大力推進和完善基層民主，強化公民的自主參與和自我管理。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民主模式是否已經形成并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在國家和社會轉型的時刻，能夠將民主問題提出來，認真思考與探索民主的中國發展之路。

三、從發展中國家的民主化和民主建設中吸取相關經驗教訓

不少發展中國家在民主化和民主建設中曾走了彎路，經歷了動蕩、反復的過程。這些國家的民主化主要來自于全球化帶來的外部壓力的推動，大多采用西方民主模式。但是，許多國家只是繼承了西方民主的“形”，而無民主之“實”。在民主建設的進程上，一般先是在外部壓力下建立了民主制度的框架，但卻沒有形成對民主精神與規則的共識性理解，民主文化意識落后，民主能力低下與制度超前共存；民主化和民主建設在速度上呈現加速態勢，但卻沒有堅實的公民社會的基礎與土壤，沒能形成有效而持久的民主制度。這使民主化和民主建設的過程在這些國家總是伴隨著動蕩，呈現脆弱性和反復性并存的局面。

作為在歷史境遇和文化傳統上與上述國家有諸多相似點的國家，中國應該也完全可以吸取這些國家的經驗與教訓。筆者認為，以下幾點啟示尤為重要：

第一，當代中國的民主建設將始終面臨全球化條件下西方國家及其民主模式的壓力與挑戰，尤其將面對新一輪民主化“顏色革命”的沖擊。在壓力之下，我們既不能重蹈某些發展中國家全面引進西方民主模式的覆轍，又不能踟躇不前，延誤自身民主建設的進程。這就要求我們，以更為主動的態勢推進民主建設，從戰略高度認識加強社會主義民主建設的迫切性和重要性，以開放的視野和心態，務實和謹慎的態度，循序漸進，有所為、有所不為。在推動民主建設的戰略上、主動權和主導力量上，應有所作為；對于民眾的利益表達和民主訴求以及多種多樣的民主實踐探索，應加以尊重，積極扶持和引導。如果不能主動推進民主政治建設，那就等于賦予西方民主和價值觀以更多的吸引力和誘惑力，也給予西方國家在我國民主建設上更多的話語權。從總體上來說，積極應對壓力和挑戰，需要加強對中國民主建設規律的研究，包括對民主建設的總體戰略設想，采取怎樣的路徑推進民主建設，對民主建設的進程、速度，民主的程序，民主如何有效運轉，對政黨在民主建設中的作用，對民主與文化傳統的關系等方面的研究。同時，還要探究中國民主建設的文化和哲學基礎，探究本土成長起來的、適合于自己文化傳統和社會政治經濟結構的民主制度。只有對中國民主建設的規律有清晰的認識和把握，才會有民主建設的自信，才不會盲目崇拜西方民主模式。

第二，要倡導正確的民主發展觀。民主建設不是簡單的制度移植過程，民主的模式是多樣化的，民主在不同的文化傳統中可以有不同的形式；民主不是簡單的選舉，也不可能速成，民主建設必須與經濟發展速度和水平相適應，過快的民主化是不可取的，這些都已經為許多發展中國家的經驗所證實。同樣，滯后的民主建設終究會成為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的巨大障礙；民主建設必須遵循穩定、有序的原則，以有利于政治發展與政治穩定，無序的民主建設只能帶來政治的動蕩，反過來也會破壞民主建設，沒有穩定的政治環境，民主建設和經濟發展都將是空談；民主建設應以有利于經濟發展與經濟繁榮，有利于社會發展與社會公正，有利于增進人民福祉為原則，不能為民主而民主。

第三，要大力培育公民社會和民主政治文化，樹立對民主價值的信任和對民主規則的尊崇。公民社會是健康而有效的民主最可靠的保證。在活躍、多元的公民社會，中間階層的不斷壯大將產生對于權利意識、自主意識、平等精神及政治參與的強烈訴求，是推動民主的重要動力。中國公民社會的形成，將使民主擁有深厚的社會土壤和根基，而不至于淪為西方壓力下的政治產品。公民社會所孕育的公民意識、公民性格和法治觀念，是民主建設的觀念支撐。民主不僅僅是代議制、選舉制等簡單的制度安排，民主是一整套價值觀念，包含著人權、自由和平等等文化理念，民主的有效運轉需要民主文化的支撐。民主的文化制約固然不是最重要的，但民主要想有效而長久，沒有政治精英和廣大民眾從心理、思想、態度、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上對民主文化的認同，將永遠是形式化的和脆弱的。在當下中國，要培育民主文化，除了繼續推進各種民主實踐外，更為重要的是發揮民主教育的作用，廣泛利用學校和大眾傳媒，使民主之精神深入人心。

第四，發展民主要以公平而又有效的民主為起點目標，發揮民主的保障性功能。民主必須同時給社會上所有的力量群體以公平的機會，使之能在制度的框架內競爭，并產生實質性成果，即民主的制度安排要能解決當前社會發展中突出的社會公平問題。如：建立健全社會保障體系，建立公平的社會分配制度，給予弱勢群體以制度化的利益代表和表達機制，把更多話語權還給弱勢群體，讓他們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有自己的聲音和意見表達。同時，對于其他各種利益群體，也應有相應的利益保障機制。可以說，只有公平和有效的民主，才能贏得各階層和群體的支持，民主建設才不至于演變為激烈的利益爭奪和社會對抗。

參考文獻：

［1］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2］中國民主模式是否已經形成？［J］.人民論壇，2007（8）.

［3］房寧.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道路［J］.科學社會主義，2006(3).

［4］溫家寶.關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歷史任務和我國對外政策的幾個問題［N］.新華日報，2007-02-27（4）.

責任編輯：王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