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1957年以后,毛澤東提出“需要有一點個人崇拜”,但同時毛澤東對個人崇拜也有一些正確和理性的思考,對文革期間出現的不切實際的口號宣傳提出了批評,對于抵制狂熱的局面取得一定的效果。一些國家高層領導對于個人崇拜的宣傳進行了抵制。社會群眾也有一些人敢于冒險提出不同意見。當然,在當時環境下,真實情況是難以反對,所以收效甚微。
[關鍵詞] 個人崇拜 毛澤東 社會各界 抵制
一、毛澤東對個人崇拜的理性思考與抵制
毛澤東多次提倡民主集中制原則和主張堅持黨的集體領導,建國后提議和批準了中共中央反對個人專斷、個人崇拜的一些重要文件和決議。在1957反右派斗爭、大躍進運動以后,毛澤東轉而提出“需要有一點個人崇拜”,并且默許并欣賞林彪等人對個人崇拜的大力煽動。所以在1957年以前,個人崇拜并不突出,這以后則愈演愈烈,文革期間達到高潮。毛澤東需要個人崇拜賦予它的無限權力,實現他建設美好社會的理想。但對于如何評價當時的狂熱崇拜局面,他還是有一些理性的思考的,同時對于文革期間個人崇拜中產生的不切實際的口號宣傳提出了批評,對于抵制狂熱的局面取得一定的效果。
(一)對于“毛澤東思想”的認識。
首先,從40年代以來,毛澤東就不同意“毛澤東思想”的提法,而且在以后一個相當長的時間里,毛澤東一直建議不要使用此種提法。比如1956年,在八大籌備期間,毛澤東又一次建議黨的正式文件上不要用“毛澤東思想”。[1]其次,反對把自己與馬、恩、列、斯并列,反對把毛澤東思想與馬克思列寧主義并列。第三,毛澤東一直認為毛澤東思想不是他一個人的,是黨和人民集體奮斗的產物,是無數革命先烈用血寫成的。毛澤東關于“毛澤東思想”的論述是相當多的,請參考專家、學者的文章。[2]
毛澤東說:“我曾多次批示不用‘毛澤東思想’,而用馬克思列寧主義。可是他們不聽,這叫我有什么辦法呢?”[3]他只好默認并同意使用。但即使是在“文革”中“毛澤東思想”被廣泛使用甚至濫用的情況下,毛澤東也盡力從一些文件、文章中刪去“毛澤東思想”的提法。
(二)對于個人崇拜狂熱局面的認識。
在《給江青的信》(1966年7月8日)中有這樣的話:
我的朋友的講話(1966年林彪“五·一八”講話),中央催著要發,我準備同意發下去,他是專講政變問題的。……他的一些提法,我總感覺不安。我歷來不相信,我那幾本小書,有那樣大的神通。現在經他一吹,全黨全國都吹起來了,真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我是被他們迫上梁山的,看來不同意他們不行了。在重大問題上,違心地同意別人,在我一生還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吧。……
陽春白雪,和者蓋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后兩句,正是指我。我曾在政治局常委會上讀過這幾句。人貴有自知之明。今年四月杭州會議,我表示了對于朋友們那樣提法的不同意見。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到北京五月會議上還是那樣講,報刊上更加講得很兇,簡直吹得神乎其神。這樣,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我猜他們的本意,為了打鬼,借助鐘馗。我就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當了共產黨的鐘馗了。事物總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準備跌得粉碎的。……
此事現在不能公開,整個左派和廣大群眾都是那樣說的,公開就潑了他們的冷水,幫助了右派,……現在不能公開,什么時候公開也說不定,因為左派和廣大群眾是不歡迎我這樣說的。……
毛澤東在這封信中批評了林彪煽動個人崇拜的一些言論,認識到林彪等人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打鬼,借助鐘馗”,并闡明自己是“被他們迫上梁山的,看來不同意他們不行了”,“整個左派和廣大群眾都是那樣說的”,不能“潑了他們的冷水”。這封信說明毛澤東對個人崇拜認識的客觀性。
(三)毛澤東對于一些不切實際的、過于狂熱的口號進行了多次批評。
1、1966年以后,毛澤東多次刪去“高舉”、“頂峰”、“最高指示 ”、“最高最活”、“句句是真理”等浮夸之詞。如1966年7月25日在新華社批判周揚的一篇電訊稿上批示:陶鑄同志閱后,退張平化同志:此件看過,可用。在第五頁上將“最高指示”改為“指導方向”。以后請注意不要用“最高最活”、“頂峰”、“最高指示”一類的語言。7月28上午,陶鑄組織中宣部召集首都各報負責人作了討論。大家建議在代表黨政領導機關的發言和文件中,在報紙的社論、標題、按語和新聞導語中,都不用這類語言;在群眾稿件中有這類語言的,還應當保留一個時期。這產生了一定效果。從《人民日報》第49期—第97期的數據材料分析,從1965年出現至1970年后逐漸淡出(1965年出現4條、1966年出現256條、1967年出現91條、1968年出現58條、1969年出現19條、1970年出現3條),最高指示風靡了5年,逐漸不在公眾場合提出。
2、1967年11月3日,人民日報等報刊刊登一篇經過陳伯達、姚文元修改的提出“大樹特樹絕對權威”的文章。毛澤東在12月28日中央碰頭會上的講話,批評了陳伯達:“有些語言沒有從科學辯證法中去考慮,你們要執行奴隸制,要殺人的絕對權威?……列寧怎么講的?相對真理和絕對真理嘛!就標題來說,是反馬克思主義的……”。
這期間,湖南韶山鐵路通車,湖南省革命委員會給中央寫了一個報告,其中多處使用“大樹特樹毛主席的絕對權威,大樹特樹毛澤東思想的絕對權威”的提法。報告送給毛澤東。12月17日,毛澤東在報告上批示:“(一)、絕對權威的提法不妥。從來沒有單獨的絕對權威,凡權威都是相對的,凡絕對的東西都只存在相對的東西之中,猶如絕對真理是無數相對真理的總和,絕對真理只存在于各個相對真理之中一樣。(二)、大樹特樹的說法也不妥。權威和威信只能從斗爭實踐中自然地建立,不能由人工去建立,這樣建立的威信必然會垮下來。”[4]黨中央向全國轉發了毛澤東的這一重要批示,對教育群眾破除個人迷信起了一定作用。
3、毛澤東在審閱“九大”報告和黨章的原稿時,親自刪去了“天才地、創造性地、全面地繼承、捍衛和發展了馬列主義”這句話中的三個副詞。
4、在1970年12月18日會見美國友好人士斯諾的談話中,毛澤東一方面認為“總要有個人崇拜”;另一方面又說:“現在就不同了,崇拜得過分了,搞許多形式主義。比如,什么‘四個偉大’(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討嫌!總有一天要統統去掉,只剩下Teacher,就是教員。”
5、對“天才論”的批評。1970年8月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召開,林彪集團大搞“天才論”。其目的是急于奪權,8月,毛澤東在廬山會議上寫的《我的一點意見》中尖銳地批評了陳伯達的“天才論”,從此掀起“批陳整風”運動。1972年3月18日,中央辦公廳印發《毛主席在外地巡視期間同沿途各地負責同志的談話紀要》中指出:“我不是天才。我讀了六年孔夫子的書,又讀了七年資本主義的書,到1918年才讀馬列主義,怎么是天才?……天才是靠群眾路線,集體智慧。”“我同林彪同志談過,他有些話說得不妥嘛。比如他說,全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現一個天才,不符合事實嘛!馬克思、恩格斯是同時代的人,到列寧、斯大林一百年都不到,怎么能說幾百年才出一個呢?中國有陳勝、吳廣,有洪秀全、孫中山,怎么能說幾千年才出一個呢?”
綜上所述,毛澤東批駁了宣揚個人崇拜的許多煽動性口號,并闡明自己是“被他們迫上梁山的”。同時由于林彪、江青集團無視毛澤東的勸阻,繼續進行別有用心的煽動,加上老百姓對于毛澤東的真誠的熱愛,所以社會上個人崇拜的熱潮一直盛行不衰、愈演愈烈,以至毛澤東對于個人崇拜的正確和理性的思考對于遏制個人崇拜的消極影響收效甚微,個人崇拜的狂潮被中央和地方的別有用心的陰謀家、造反派肆意利用導演出文化大革命的荒唐悲劇。
二、國家高層領導對個人崇拜的認識與抵制
(一)國家高層領導對個人崇拜的認識。
除林彪、柯慶施、康生、陳伯達、江青、張春橋等人諂媚、過火的煽動外,大多數領導人也認識到提高毛主席的威信是重要的,但這并不等于是提倡個人崇拜。劉少奇在1959年9月9日召開的中央軍委擴大會上說過:“我這個人,歷來是積極地提倡‘個人崇拜’的,也可以說‘個人崇拜’這個詞不大妥當,我是說提高毛主席的領導威信。我在很長時間就搞這個事情。在‘七大’以前,我就宣傳毛主席,‘七大’的修改黨章報告我也宣傳,現在我還要搞,還要搞林彪同志的、小平同志的個人崇拜。你們不贊成我搞,我也要搞,我也不一定要人家同意的。”這句話代表了許多領導同志的普遍認識。
(二)國家高層領導對個人崇拜一些提法和做法的抵制。
1、彭德懷曾經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先后兩次提出不要再唱《東方紅》,因為《東方紅》宣傳的“大救星”思想,同《國際歌》宣傳的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的馬列主義觀點嚴重相違背,容易使人產生誤解。在“八大”修改黨章的過程中,彭德懷鑒于斯大林所犯的嚴重錯誤,積極主張增加反個人崇拜內容。彭德懷1959年在廬山會議上直言:“現在是不管黨委的集體領導的決定,而是個人決定,第一書記決定的算,第二書記決定的不算,不建立集體威信,只建立個人威信,是很不正常的,是危險的。”“毛澤東與黨中央在中國人民心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濫用這種威信是不行的。”
2、劉少奇也在一次政治局會議上提出,學習毛主席著作,“不要弄虛作假,不要搞形式主義”。1964年9月23日劉少奇寫了一封信給當時的江蘇省委書記江渭清,講到“同不能把馬克思、列寧的學說當成教條一樣,也不能把毛澤東的著作和講話當成教條”。毛澤東看到這封信后,先后兩次寫下批語贊成劉少奇的意見。9月25日,他寫到:“你的信及附件都看過了。你的信寫得很好。”10月18日又寫到:“ 我再看了你給江渭清的全文,覺得實在好。”[5]
3、1966年2月初,中央政治局在京常委的一次會議上,鄧小平說,對毛澤東思想的提法要慎重。毛主席過去只同意“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提法,說“頂峰”、“最高最活”不一定很確切,要研究一個確切的提法。這次會議結束時,吳冷西問鄧小平,人民日報寫了一篇關于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社論,你看了沒有,可否發表?鄧小平說,關于毛澤東思想如何提法,還要考慮,這篇社論不忙發表。現在全國各地關于這個問題有各種說法,地方上怎么說,由他們去說,人民日報不能隨便跟著說,黨內可以各說各的,公開宣傳還是根據過去的口徑。鄧小平還說,學毛著要“自愿”,要“自由”一些,愿意學什么就學什么,愿意怎么學就怎么學,集體學,個人學都可以,不要統統都組織在一起,學一樣的東西,那就成災了!
4、周恩來對個人崇拜是做過抵制的。1968年12月,周恩來為扭轉經濟工作中的混亂狀態,經毛澤東批準召開全國計劃會議,他在會上作報告時,針對林彪、江青搞的形式主義,提出尖銳批評。他說:語錄已發行七億多冊,毛主席像章越做越大,已做了22億個,有些人就是搞封建階級、資產階級的作風,我們要的是勤儉之風。當他聽到有關部門要再調5000噸鋁去制作毛主席紀念章時,立即加以制止。[6]
5、羅瑞卿對搞個人崇拜也進行了抵制和斗爭。1965年6月,在討論林彪為《毛主席語錄》再版所寫的前言時,羅瑞卿對“毛澤東思想是當代最高最活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提法提出不同意見。他說:“不能這樣講,最高,難道還有次高的嗎?難道不能再高了?最活,難道還有次活的嗎?”建議刪去。
6、主持全軍政治工作的羅榮桓元帥,在60年代初“活學活用”剛出籠時,就表示不贊成。他說:“所謂帶著問題去學毛主席著作,絕不能只是從書本上找現成的答案。歷史是向前發展的,事物是多樣性的,因此也就不可能要求前人給我們寫成萬應藥方。”后來,他又在軍委會議上當著林彪的面提出:“‘帶著問題學’毛選,這句話要考慮,這句話有毛病”,“難道學幾條語錄,就能把部隊建設好?”林彪當面不吭聲,會后卻認為羅榮桓反對“帶著問題學”就是反對毛主席。事情反映到中央,中央書記處開會討論,大家一致贊成羅榮桓的意見。
7、毛主席的秘書田家英也說:“‘頂峰’的提法,是違反科學的,違反辯證唯物主義的,是站不住腳的!”[7]
這些人主要針對林彪等人一些煽動性的提法進行了抵制,但由于林彪、江青集團的誣陷和迫害,絕大多數都被打倒了。但是他們的思想和言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毛澤東。
三、社會群眾對個人崇拜的看法
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群眾對毛澤東的崇拜是真誠的,同時也是盲目的。但是也有一些有識之士敢于冒風險提出不同意見。
張志新烈士認為“文化大革命”的災難,是“1958年那種‘左’傾政治路線錯誤的繼續擴大和發展……”,她在筆記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在我看來,所以形成了這種錯誤路線,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由于這些年來,毛主席不謙虛了,在勝利、成績面前驕傲了。……以個人崇拜、少數人的意志,排斥、削弱、代替了黨的民主集中制、集體領導的原則,到文化大革命發展到頂點……”她激憤地說:“什么‘頂峰’?什么‘一句頂一萬句’?什么‘不理解也要執行’?這樣下去不堪設想!這不是樹毛主席的威信,是樹林彪自己的威信,我對林彪沒有信任!”
湘西土家族自治州大庸縣回鄉高中知識青年丁祖曉在1969年4月21日“九大”閉幕前夕,在大庸縣城散發了七張傳單。丁祖曉寫道:“首先,我要問這五個第一,是不是毛主席要做的,還是哪一級干部為了獻媚而做的?……”“門前忠字旗,像章多于人,菩薩石膏像,‘毛著’羅一層。這是當前中國政治空氣濃厚的標志。”“從現象看,這‘忠’字是地道的個人崇拜。……并非民心、民意。”不久丁祖曉被捕遇害。[8]
綜上所述,由于形成個人崇拜的原因是復雜的,諸如領袖的默許、別有用心的人的煽動、險惡的國際局勢、國民的社會土壤、國家政權結構的習慣等等,所以社會各界雖然對一些提法和做法進行了抵制,但收效甚微,而且提出者大多被打倒了。彭德懷1959年在廬山會議上說:“要找經驗教訓,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責任。人人有責,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澤東同志在內,我也有一份,至少當時沒有反對。”鄧小平指出:“我們說,制度是決定的因素,那個時候制度就是那樣。那時大家把什么都歸功于一個人。有些問題我們確實也沒有反對過,因此也應當承擔一些責任。當然,在那個條件下,真實情況是難于反對。”[9]文革后,黨的十二大正式把反對個人崇拜寫入黨章,但是只有繼續健全和完善政治制度和組織結構,才能加強集體領導原則,杜絕悲劇的重演。○
注 釋:
[1]《紅旗》雜志,1981年第1期.
[2]范守信、許廣亮,《毛澤東論毛澤東思想》,《黨史研究資料》2002第5期.
[3] 胡哲峰、孫彥編著,《毛澤東談毛澤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0年版,第191頁.
[4]《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2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455頁,本文涉及到的毛澤東講話、指示、信件等均可參考此書.
[5]《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11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168-169頁.
[6] [8]紀希晨著,《史無前例的年代》,人民日報出版社2006年版,第103頁,第133頁.
[7] 韋梅雅,《<毛主席語錄>編發始末》, 《時代文學》2003年第4期,第108頁.
[9]《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08-309頁.
責任編輯 梅 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