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非對稱的信息和復雜的委托代理關系使政府采購成為腐敗高發的領域之一。如何設計出最優的采購機制,最大限度地防范腐敗的發生,實現公共資金的最優使用,這一直是困擾著政策制定者的難題。本文在委托—監督—代理三級組織結構的框架下對這一問題進行了規范的分析,應用防范合謀原理,文中給出了非對稱信息下防范合謀的采購機制。在一定程度上,本文的結論為政府選擇最佳采購方式、抑制腐敗提供了理論依據。
關鍵詞:政府采購;合謀;機制設計
中圖分類號:F811-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7)11-0031-08
一、引 言
政府采購已日益成為一國公共財政支出的重要部分,以中國為例,據統計,1999—2005年全國實際采購規模分別為131、328、653、1 009、1 659、2 135和2 927 億元。實施政府采購改革7年來,全國政府采購規模年平均增長77-9%。政府采購制度是市場經濟條件下加強財政支出管理、規范政府機構采購行為和發揮對國民經濟宏觀調控作用的一項重要制度。但作為一種市場交易行為,在為市場提供巨大商機的同時,政府采購過程中也容易滋生商業賄賂等腐敗行為。在我國,由于政府采購制度改革尚處于建設完善階段,很多環節監督管理機制不夠健全,政府采購已經成為腐敗現象高發的領域之一。如何選擇合理的采購方式,有效地防范政府采購領域的腐敗,不僅是政策制定者感興趣的,也為經濟學家們提出了富有挑戰性的研究課題。
在政府采購過程中,往往存在著多級委托代理關系。國家財政是采購費用的實際支付者,處在委托人的位置上,供貨廠商則充當著代理人的角色。由于各級財政部門無法準確了解廠商的技術、產品的質量、同行業中的競爭情況等關鍵參數,所以往往處于信息上的劣勢地位,相對于委托人,提供產品或服務的廠商則擁有著較完備的信息。在這種非對稱的信息結構下,廠商所獲得的信息租金很多,很難實現財政資金的最優使用。為此,需要各級咨詢機構向采購制度的制定部門提供信息,輔助決策。在這個過程中,負責采購咨詢的官員充當著縮小委托代理雙方信息差距的角色,即監督人。在這種委托—監督—代理三級組織結構中,會出現各種形式的信息尋租行為。這些行為大體可分為兩類:第一類是采購廠商之間聯合操控信息,結成聯盟,抬高價格以獲得信息租金。第二類是監督人和供貨廠商之間結成縱向聯盟,監督人通過向委托人隱匿甚至虛報信息以扭曲委托人的決策,選擇對代理人有利的采購方式。
對于第一種形式的合謀行為,由于不涉及公共權力使用,因此,不應納入腐敗研究范疇。但這并不意味著這種形式的合謀不重要,Klemperer(2002)指出拍賣中競標者之間的合謀是拍賣設計者最應該關注的問題。Laffont和Martimort(1997,2000)的兩篇經典文獻給出了分析這類合謀行為的基本范式。
而在第二種形式的合謀行為中,監督機構和監督官員憑借政府的支持擁有獲取信息的技術條件,進而憑借這種技術影響委托人的決策和公共資金的使用,使社會福利偏離最優。所以這種行為應該歸于腐敗的范圍。研究合謀過程中監督代理雙方私下交易的締結過程以及雙方在其中的利益分配將有利于委托人設計出最優的防范合謀的采購機制。
很大程度上講合謀理論就是腐敗理論,它為分析腐敗提供了全新的經濟學工具和視角。其發軔之作是Tirole[8],該文中提出的“防范合謀原理”成為防范合謀機制設計的理論基礎,該原理指出:任何配置結果可以不失一般性的由防范合謀的機制實施。源于這種思路所進行的防范合謀機制設計和腐敗治理的文獻大體從兩個方面給出解決方法:一是改變委托人與代理人之間的合約(主契約),減少腐敗收益進而達到抑制腐敗的目的。二是減少監督人或政府官員的相機處置權以減少合謀發生的可能性。比如Laffont-J-J 和 Mathieu Meleu[5],Laffont和Martimort[2-3]指出分權監督和官員之間的相互監督與制衡會有效地抑制腐敗的發生,提高資源配置效率。
以后的文獻大體上從兩個方向來發展和補充Tirole[8]的結論:一是防范合謀原理是否總是成立的?由于注意到防范合謀原理在存在重新談判可能時不再成立,Strausz [7]指出在動態環境下,當委托人可以對無效合約進行事后重新談判時,最優的合約不應該是完全防范合謀的。其政策含義是腐敗不能夠也不應該被根除。二是發展的方向是:Tirole[8]假定合謀是對監督、代理雙方都有利的雙贏活動,因此,合謀契約是雙方自愿簽訂的,基于這點,大量文獻分析了廠商主動向監督方提供合謀契約的情形,即規制俘獲與賄賂問題。Mogiljanski (1994),Konrad 和Skaperdas (1997) 以及Leppamaki (2000)等文獻則指出在合謀契約中廠商可能是被動的,即監督方會主動向廠商索取賄賂。因此,委托人在設計合約時不但要考慮賄賂問題還要考慮勒索問題。
沿用這些分析范式,本文分析了政府采購過程中政府、官員、廠商之間存在的委任、賄賂、勒索等關系。指出官員和廠商之間可能存在收買與勒索兩類合謀行為。運用防范合謀原理,本文給出了完全信息下防范合謀的最優政府采購機制,進而,又指出在非對稱信息下,只能實現部分防范合謀的結果。應當指出,Strausz[7]也指出有些情況下防范合謀原理不再成立,但本文中指出的原因是監督人類型的不可觀測性而不是Strausz[7]所指出的重新談判的可能性。
Robert C-Marshall、Michael J-Meurer和Jean-Francois Richard[13](下文簡稱RMJ(1994))討論了這樣的問題:由政府委任的官員根據采購成本的大小決定采取競爭性采購或單獨來源采購。但由于官員目標與政府目標不一致所產生的代理問題會使得官員做出有偏決策。為了保證采購程序的公正合法,被排除的廠商被賦予抗議權,當選擇單獨來源采購時,廠商可以向一個準司法委員會(quasi-judicial board)提出抗議。而進行違法操作的采購官員也可以收買廠商要求其放棄抗議。該文分析了在這種制度環境下采購官員如何選擇最優采購制度以及廠商將以怎樣的概率選擇抗議。并且分析了存在抗議制度時采購官員的決策受到怎樣的扭曲。該文主要分析了官員與被排除廠商之間的策略依存問題。在Emmanuelle Auriol(2006)中設定政府委任官員搜集有關市場競爭程度的信息并依賴這種信息選擇最優采購制度。在此過程中廠商可能會收買官員向政府傳遞有利于自己的信號,政府的任務是如何設計防范合謀的采購機制。與RMJ(1994)不同的是該文分析的是官員與競標獲勝廠商而不是被排除廠商之間的關系。E-Auriol(2006)指出采購政策制定過程中會發生兩類合謀行為:廠商對官員的收買和官員對廠商的勒索。在該文中政府被認為是追求自身收益最大化的機構,所以其結論是收買行為會扭曲政府的最優決策,政策制定者應該采取防范措施,而對于勒索行為,由于其只改變廠商和官員之間的利益分配并不改變政府的實際支出,所以不需要加以防范。本文中,假定政府為做好事的中央計劃者,其目標是最大化包括廠商利潤在內的社會福利。本文考慮了勒索行為違背公平原則,降低企業的生產積極性等導致的社會福利降低的因素。認為勒索行為也是應該防范的,這樣本文在E Auriol(2006)的基礎上同時分析了賄賂和勒索兩類合謀行為的發生過程并給出了既防范賄賂又防范勒索的采購機制。
二、基準模型:誠實的監督人
在本文的模型中涉及三方當事人:政府、官員和企業。政府是工程項目的采購者,但由于信息不對稱,政府只能委任官員對市場信息加以搜集,并依賴官員所提供的信號決定最優的采購方案。而企業是工程服務的提供者,如很多規制模型一樣,企業擁有關于自身生產成本的私人信息,這是政府和官員所不了解的。設政府的采購金額為M,市場上有n個同類企業,其生產的邊際成本分別為 ,這些成本參數相互獨立且具有相同的分布,其累積分布函數和分布密度函數分別是: 。在n個企業中有一個是與政府有長期合作關系的定點企業,同等條件下政府會選定此企業供貨。政府可以采取兩種采購方式:單一來源采購和公開招標采購。依照我國《政府采購法》的規定,按競爭性由強到弱的順序,采購方式主要有公開招標、邀請招標、競爭性談判、詢價、單一來源以及國務院政府采購監督管理部門認定的其它方式。本文中我們只分析比較兩種極端情形:公開招標和單一來源采購。對于前一種方式,政府選擇定點企業為采購對象即可。但是由于政府是完全無信息的,無法了解企業的實際生產成本,所以往往需要向企業支付過高的價格。對于后者,由于招標具有很好的信息揭示功能,所以可以使采購成本降低,但是組織公開招標卻需要支付一定的交易成本,比如印發標書,提供場地,向企業詳細介紹工程的技術要求以及由此引起的時間延誤所帶來的成本等。由于招標手續復雜,交易成本較大,所以在中小型采購項目中包括單一來源采購在內的非競爭性采購方式仍然十分常用。在單一來源采購方式中,為了確保惟一的企業接受該項目,政府只有按照最高成本θ補償企業,政府所獲得的總收益為由分步積分公式可得:
其中V(□)表示政府的效用函數。而在公開招標中可以通過類似維克瑞拍賣的競標機制來降低成本,政府所需支付的期望總成本為:E[θ(2)]M+F。則期望總收益為:
常數F表示組織招標的固定成本,θ(2)是θi,i=1,2,……,n中的次低統計量。θ(2)的分布函數和分布密度函數分別為:
招標方式給政府帶來的單位成本節省額。
顯然f(n)是n的遞增函數。政府要在成本節約額f(n)和招標組織費用F之間權衡。ΔW>0即M≥F/f(n)時,應傾向于選擇公開招標采購方式,反之,當M prob=(n=n)=v,prob(n=n)=1-v(4) 為了準確了解廠商數量,政府要委派官員對市場信息加以調查搜集,并依據官員所提供的信號做出決策。在此,我們假定官員所提供的關于廠商數量n的信號σ為硬信息信號(hard evidence)硬信息是指不可觀測但可驗證的信號(unobservable and verifiable)。,具體的信息結構如下: 政府、官員和企業行動的時序為: 1-政府同官員之間簽訂合約,制定采購方式的選擇規則。 2-自然選擇n,監督人獲得信號σ。 3-官員同廠商之間簽訂合謀契約 (為了區別政府與官員之間簽訂的合約,這個合約被稱為支契約),監督人在其中具有完全控制權。 4-監督人向委托人傳遞信號σ,委托人根據事先訂立的規則選擇最優的采購方式。 如為公開招標方式,則監督人組織招標,產生大小為F的成本;然后自然選擇成本參數(θ θ……θn);每個代理人觀測到個人類型參數θi后進行投標。如選擇單一來源方式,則政府會指定與其有長期業務往來的定點采購廠商作為供貨商,自然選擇θi,廠商了解自己類型后向政府供貨。 5-合約執行,產量和轉移支付實現。 依據這種信息結構和行動時序,政府的決策規則為:ME[f(n)|σ]≥F時,應該采取公開招標采購方式;ME[f(n)|σ] Mf(n) 如果官員總能夠誠實地提供信號,則我們有如下命題: 命題1最優采購策略的選擇取決于項目規模、市場上廠商的數量以及監督官員所提供的信號,具體的: (1)M∈[F/f(n),+∞]時,最佳采購方式為公開招標,故稱此區間為公開招標區間(PT)。 (2)M∈[0,F/f(n)]時,最佳方式為單一來源采購,故稱此區間為單一來源區間(SS)。 (3)M∈(F/f(n),F/f(n))時,官員所提供的信號成為政府決策的關鍵依據。 具體的,M∈[F/Ef(n),F/f(n))]時,如果官員能提供信號σ=n,則應采取單一來源采購,否則采取公開招標方式。所以稱此區間為有條件公開招標區間(CPT)。M∈(F/f(n),F/Ef(n))時,如果官員所提供的信號為σ=n則應實行公開招標采購,否則應實行單一來源采購,稱此區間為有條件單一來源區間(CSS)。 具體的,可以通過圖1總結以上結論: 以上命題提供了一種分析的基準,從中可以看出當采購項目的金額很大或很小時政府的決策并不依賴于官員的信號。比如我國政府采購法規定,當金額達到公開招標標準的采購項目必須采取公開招標方式。但當采購規模位于中間區時,官員的監督信號起到關鍵的作用。 Shane M-Greenstein[14]通過分析美國政府部門中計算機采購的相關數據發現影響采購方式選擇的三個最主要因素為:采購規模、組織招標的固定成本和市場競爭程度。這與命題1的結論一致。 命題1成立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官員的誠實性假設,如果我們放松這個假設,認為他們具有機會主義傾向,則會發現以上命題中給出的采購機制并不是防范合謀的。在CPTHO區間中,如果監督官員將信號由σ=n扭曲為σ=,則定點廠商的收益將減少,所以在此區間內官員會向廠商索取賄賂;同理,在CSSHO區間內如果監督官員將信號由σ=n扭曲為σ=,則定點企業將成為被指定的惟一供貨商,其收益將增加,所以在此區間內廠商會賄賂收買官員。可見,在采購方式的選擇過程中出現兩類合謀行為:賄賂和勒索。賄賂行為扭曲了政府的最優決策,使企業獲得超額利潤收入,增加政府的采購成本;索賄行為雖然不會增加政府的預期支出但卻使官員憑借其所掌握的“公權”獲得了租金,同時降低了受勒索企業的生產積極性,違背公平原則。為此政府所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設計出防范合謀的機制以阻止以上兩類非法行為的發生,最大限度地降低采購成本。 三、完全信息下防范合謀的采購機制設計 組織中存在多代理人時,合謀的防范是委托人應該考慮的重要問題。Tirole[16]開創了防范合謀合約設計理論的分析框架。根據他提出的防范合謀原理:當代理人的合謀可能性已知時,任何配置結果可以通過防范合謀機制(合約)實施。在此,假設受賄和索賄的交易成本分別是λ,δ。由于企業與官員之間的合謀契約是非法的,一旦被發現會受到法律的懲罰,另外,合謀契約由于得不到法庭的驗證,實施起來更困難,這些都會增加合謀交易的成本,因此一單位的受賄額只相當于1/(1+λ)單位的合法收入。λ的大小反映了官員受賄的可能性,也可以反映官員的正直程度。以p(σ)表示當官員向政府提供信號σ時,政府選擇公開招標采購方式的概率。則政府的任務就是設計出一組防范合謀的契約{p(σ)}σ∈{n,n,}來實現收益最大化。在公開招標采購方式下定點企業只能成為n個競爭者中的一個,由于我們所作的對稱性假設,每個企業競標成功的概率為1/n,因此,在公開競標中定點企業所獲事前利潤為注意上文提到的行動順序,廠商在與官員締結支契約是并不了解自身類型,所以此處廠商只獲得事前利潤。: 為了防范受賄和索賄,換取官員真實的信號顯示,政府給官員的激勵支付不應低于其在這兩類合謀交易中的獲利額,具體的,防范合謀激勵支付應為: 命題2當官員的合謀傾向性λ,δ可觀測時,防范合謀的最優采購方案選擇規則如下: 同命題1的結論相比較可以發現,點M1向左移動,點M3向右移動。這是由于在CSSHO和CPTHO兩個區間中會分別發生賄賂和勒索,為了防范這兩類行為的發生,要壓縮這兩個區間。并且,索賄成本δ越大,點M1向左移動幅度越小;而受賄成本λ越大,點M3向右移動幅度越小。這意味著外生制度對這兩類合謀行為施加的監督越嚴密,懲罰越嚴厲,則機制設計者所必須做出的決策扭曲就越小。當λ=δ=+∞時,命題2中的各采購區間與命題1給出的完全一致。與命題1中給出的采購機制相比,點MCP2的移動方向取決于λ的δ大小,如δ>(1+λ)(1-v)Δπ(n)vΔπ(n)-1則點MCP2左移,這說明如果相對于受賄,勒索遭受的處罰更為嚴厲或被查出的可能性更高,則機制設計者應把防范賄賂作為重點目標,使MCP2左移以壓縮可能存在賄賂的CSSHO區間。反之如δ<(1+λ)(1-v)Δπ(n)vΔπ(n)-1則應重點防范勒索行為,因此,應將MCP2右移以壓縮可能存在勒索的CPTHO區間。此外,激勵扭曲的程度還會受到監督技術ζ的影響,ζ越大,表明監督官員越有可能發現市場的真實情況,則企業收買官員或官員勒索企業的動機越強烈,從而為了防范此合謀的發生所做出的激勵扭曲越嚴重。 四、非對稱信息下的采購機制設計 在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假定官員的合謀傾向性(或稱合謀交易成本)λ,δ是公共信息,即可被各方所觀測。但是在實際中合謀可能性往往是官員的私人信息,它們反映了官員風險規避程度或正直程度。如果企業了解這種信息,第三部分分析表明企業可以準確計算出給每個官員受賄或索賄金額,而政府在設計合約時也可以確定給每個官員的激勵支付,從而將其所獲得的信息租金壓縮到最低限度。在實際中無論是政府任命官員還是企業向其行賄都因事前無法了解官員的“類型”而難以達到這種“最優”結果。在此我們假設政府和企業只了解λ,δ的概率分布。 分別表示λ和δ的分布函數和密度函數。并且設此分布滿足單調風險率條件即1-G(λ)g(λ),1-H(δ)h(δ)分別隨λ和δ的增加而遞減。 如果政府給與的防賄賂激勵支付為MΔπ(n)1+λ,則可保證λ>λ的官員真實地傳遞信號而不接受企業的商業賄賂,而對λ<λ的官員,受賄行為仍然會發生;同理,如果政府的防范勒索激勵支付為MΔπ(n)1+δ,則δ>δ的官員不會勒索企業,而δ<δ的官員在接受政府激勵之后仍然會勒索企業以彌補不足部分MΔπ(n)1+δ-MΔπ(n)1+δ。勒索行為有違公正,降低企業生產積極性,在此我們假設官員每勒索1單位財富就會使社會福利減少ω。 以σ和分別表示官員所接收的信號和所發出的信號,則σ與的概率分布情況可以通過圖3給出: 從中可見λ*隨著M的增加而減小,采購規模越大,合約設計者越應該激勵更多的官員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