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篇短篇小說《平庸的人》,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寫完的。那時我爬梯子在書柜上找書,忽然有了“靈感”,就坐在梯子上用了半個小時寫了一篇1000字的小說,是一個很巧妙的故事。講的是一對男女朋友,男的不肯和女的結婚,又搞網戀,見了面之后被網上認識的美女拋棄,失望之下就和原來的女朋友結婚了。最后才明白,那個網上的美女是他女朋友雇傭的。
我寫完之后簡直太激動了,稟報給我媽。我媽也很激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以為它是我天才的最初綻放。我一直不肯承認而且現在想起來也十分汗顏的是:這一篇“小說”,基本是抄襲日本作家星新一的——除了把主人公的名字改掉,把故事改在網絡時代。
法國作家薩特,回憶自己八歲寫的第一篇小說,是講孫子和爺爺去亞馬孫探險的故事。他自嘲道:這篇小說,基本上是肆無忌憚地抄襲。
我曾經看過老師教小朋友畫畫,都是從臨摹開始的;我曾經看過老師教小朋友唱歌,甚至說:“我唱一句,小朋友跟著唱一句。”寫作初期,“抄襲”,是避免不了的學習過程。
很多富有“正義感”的同學一看見相同的作品——甚至只是類似、部分類似、疑是類似,就好像發現了驚天丑聞:抄襲!在他們正義的眼睛里,“抄襲”的人,跟貪污受賄盜竊一樣惡劣,應該被警察叔叔抓起來。
好萊塢的《無間道風云》,來自于香港的《無間道》。我有個同學很憤懣,認為這是“抄襲”之作,沒有資格得奧斯卡最佳影片。我說:“這叫翻拍,是付了一百五十萬美元版權費的。”還有的同學發現:“動畫片《獅子王》的情節,原來是抄襲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這不叫“抄襲”,應該叫“改編”。張愛玲先前寫了中篇小說《金鎖記》,隔了一些年,又把它改寫成長篇小說《怨女》。有的讀者也說:“哦,她自己抄自己!”這更不叫抄襲了,應該叫“翻新”。
我唯一玩到結局的游戲,是《劍俠情緣》。主角是李逍遙一樣的人物,叫南宮飛云,他從大漠出發,找姑夫去了。此時,他只有十六歲的身體和英俊的相貌,沒有本領,赤手空拳。出門前,他爹娘先教他一招:“天意劍訣”,黑白兩色仆人,也各教他一種初級的招數,他這就走了。殺了沙漠廢墟中的惡狼,獲贈一把桃木劍。然后,一路救姑娘,偷官印,傳信物,解謎語,殺仇人;走官道,過便橋,跳懸崖,下地宮,過火山。而他的武功,全都不是與生俱來的,一律是獲得了某個游俠或者某個幫派的秘籍和口授:這些武功,都有奪目的名字:“白虹貫日”“漫天花雨”“大力金剛”“江海翻騰”……最后當然是跟最難打的大老怪大決戰。此時的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武功零等級的混混,已經被許多內力外力刀劍暗器毒藥補品武裝成為戰無不勝的英雄了。
在游戲中,不管什么招數,名稱是別人的,但是只要學到,就藏在功夫一欄中,變成自己的了。遇到情況,發招的也是自己。而且功夫這東西,初學的都是初級的,用得多了,等級就會提升。這樣的“抄襲”如果禁止使用,難道讓他始終背一把木頭劍去打老怪嗎?
《射雕英雄傳》中的郭靖,是怎么成長為郭大俠的呢?郭靖本來是個愚笨的人,別人在腦殼上敲他幾下,他都不知道如何還手。不過,在遇到四個武功高強的人——“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的傳奇路上,向各種大怪小怪東學一招西學一招,很多功夫都是在緊急關頭緊急出手,最后練成了“降龍十八掌”。
伏爾泰說:“所謂獨創的能力,就是經過深思的模仿。”
也許有些大俠是天生的——這種人應當不多吧。更多的大俠就是在模仿學習中練成的。如果這叫“抄襲”,那么也算“良性抄襲”吧。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