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別怕

　　我依然記得許多年前的一個除夕，家里擠滿了人，鄰居胖胖的阿姨指著角落里一個悶頭不語的男人對我說：你爸爸回來啦，還給你帶回來一個漂亮的小妹妹，還不趕快去認？我看著那個躲在父親懷里，如一只小白鼠一樣膽怯的女孩，并沒有在周圍人的鼓勵下上去相認，而是依偎在低聲哭泣的母親身旁，驕傲地對著她昂起下巴。
　　那是我與晨的初次相識，以一種尷尬的方式。
　　幾年后，我才斷斷續續地了解了這段過往，知道父親在我兩歲的時候，瘋狂愛上小城里另一個女子。為了她，父親拋掉了辦得如火如荼的工廠，而且將所有的錢帶走。他們跑到一個很遠的城市里，結婚生子。以為會如當初彼此承諾的那樣，相愛一生，但還是因為生活的艱辛，相守了四年，便各自走路。父親帶著晨回到小城。
　　我卻沒有母親那么寬闊的胸襟，我無法容忍一個搶走了父親的女孩再來與我分享母愛。從不肯與晨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看見她主動靠過來了，也是端了碗便走。年少時的我，很是貪玩，所以一連留了兩次級，最終與小兩歲的晨，做了一個班的學生。那時我才知道晨原來如此討老師和同學的喜歡。許多男生因為知道我是晨的哥哥便來討好我，企圖因此接近晨。我將那些男生送來的禮物一一收下，而后將他們對晨的愛慕一一攔住。
　　記得高二那年，有外校的男生托我將一封情書轉交給晨。晚上回家后，我躺在床上，漫不經心地瞅著那封淡藍色的情書，剛想撕開來看，突然聽見晨泉水一樣純凈的笑聲，細細碎碎地隔窗跳躍過來。懶懶地欠起身來，我便看到一幕讓我嫉妒到心疼的溫馨畫面，我聽見父親說，如果這次繪畫得了大獎，父親將會獎勵晨一臺最好的電腦。我嫉妒的火焰騰地升起，終于把心底那本就微弱的一點親情給燒成了灰燼。
　　我很快地將那封情書交到了年級主任的手里。而年級主任又憤憤地將之轉給了校長。頒獎無聲地擱淺。我記得那個大雨磅礴的傍晚，晨站在學校的信息欄旁哭了許久。
　　至此，晨連偶爾喊我哥哥的情誼也不再有。她只是拼了命地學習，什么也不再說。1khFkzBmgPs7bO79+IAsZw==一年后，晨考入了北京的藝術學院，而我，也意料中地落榜。我執拗地不肯復讀，去了北京當兵。部隊和學校，相隔并不是很遠，但我和晨卻從沒有去探望過彼此。
　　我與晨就這樣在無依無靠的北京陌生人一樣地互不來往。直到有一年的冬天，我在一次演習里被車嚴重撞傷，血流過多，昏迷過去，送到醫院的時候，卻被不幸告知，血庫中我的型號的血液剛剛用完。我以為自己要死了，迷迷糊糊中，卻聽見一個溫暖的聲音，低聲說：哥，別怕。而后，有一股熟識又陌生的暖流，緩緩地，注入自己的體內，將我那垂危的生命用力地挽住。
　　我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晨。她的臉色蒼白，但清亮的眸子里，卻是有我無法正視的親切。我聽見一旁的護士說：多虧了你妹妹及時地趕來輸血，否則，真不知會出現什么樣的危險。我張口，想說聲謝謝，卻被晨給截住了。晨說：“哥，我們竟是一樣的血型！”我的眼淚慢慢浮上來，我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為什么不會呢？因為我們有同一個父親，我們的身體里，有二分之一的血脈是相連的。”
　　“可是，哥，我想，直到今天我們才成了真正的兄妹，因為，我們的血液，已經融混在一起，再沒有什么能將它們分開。”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