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意終結

　　我從小就不喜歡母親，并不是她對我多么的嚴厲，或是過分地溺愛，惹我煩厭的，實在是這個女子沒有絲毫做母親的樣子。她嫁給父親的時候，不過19歲，喜歡一切熱鬧的地方，包括舞廳和男人經常光臨的露天酒會；對待親人，從來都是漫不經心，言語淡漠。而這些，在她婚后，依然如此。
　　但我，顯然是繼承了母親的不羈和張揚，對于喜歡的東西，不必言語，眉眼里自有強烈占有的欲望；而那厭棄的人與事，也必定是連掃一眼的力氣，都懶得給。
　　15歲那年，父母離婚，母親來看望過我幾次，但每一次，我都躲了出去，不肯見她。唯有一年中秋，我去8+jHzMrcd28LaLxtv55RN5lLeRVCKpC6ZA/XZgxsfV0=看望外婆，正碰上母親和一個男人在樓下爭吵。我冷眼看了看兩人，對那男人說：你離開她吧，不然，你會后悔。我瞥見母親在這句話里突然神情慌亂地轉過身去，我看不見母親的神情，但還是清晰地窺見了她急劇顫抖的雙肩。而這，足以讓我覺得內心快慰。
　　后來母親還是和那個男人結婚了，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剛剛進大學，是母親寄來了一封信，只有寥寥數語，說：孩子，祝我幸福，好么？我怔怔地看著照片上那個燦若春花的女子，溫柔地偎在一個陌生的男人懷里，如一只突然溫順下來的小獸，神情里，竟是有了一抹將人瞬間打動的柔情。聽說，那個男人，有錢，也寵她，她漸漸在這種安定溫暖的環境里，穩下心來，安心做一個主婦。
　　但我依然冷淡對她。不接她的電話，短信，亦是看過即刪，連在心里，都不肯存留片刻。她寄的錢，我從來不用，總是原封不動地再還給她。我寧肯自己打工受苦，掙取學費，也不會花費她的分文。我固執地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著我內心曾經受到的傷害。
　　我讀大四那年的春天，母親發短信給我，說，孩子，畢業后回城來，好嗎？你的繼父，會為你聯系一份最好的工作。我冷硬地回復母親：當然不好。難道，你不覺得，我在那個小城里，受到的委屈，還不夠多么？況且，讓我接受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的施舍，如果父親在天有靈，會心寒的吧？這句發出去片刻后，我的手機，便鈴聲大作。我一次次地摁掉，母親一次次地打。最后，那邊終于放棄。但第二天，我的手機里，又收到一條新的短信，說：孩子，媽媽在你宿舍樓下。我驚訝地從窗戶探出身去，竟看見一臉倦容的母親，真的站在下面，仰頭看過來。我寂然看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間，想要沖下樓去，將風塵仆仆的母親，抱住。但長久以來的自制，還是將我攔住。我就這樣看著母親。她在我的一句“我不想見你”的短信里，留下一大袋我愛吃的東西，轉身離去。
　　我最終去了離家很遠的一個城市里工作。臨行的前一天，姥姥輕聲對我說，你媽，她離婚了。我淡淡問道：為什么，不會是又喜歡上新的男人了吧。奶奶喟然嘆說：為什么到現在，你還是不肯原諒她呢？當初她嫁給一個有錢的男人，是為了你可以安心讀書，但你卻執拗地不肯花她的一分錢；而今，又是因為你不喜歡，她含淚離了婚，希望你能留下來，和她在一起；她是曾經名聲很糟，可是，無論她犯過什么錯，難道看在她是你母親的分上，還不能夠讓你原諒嗎？
　　我自以為枯竭掉的眼淚，終于在這最后的一句里，奪眶而出。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