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鎖的箱子

　　我記憶中最早的一次“探險”是在上小學前的一兩年里。之前，我的父母剛剛從充滿陽光的海南回來，帶著大包的糖果、貝殼、海螺等等。糖果已經在親戚朋友的來訪中分吃光了，而貝殼、海螺，以及用它們做成的工藝品卻被我的父母收入了房間。
　　在他們剛剛回來那一陣，我們之間還很生分。我不大到他們的房間去，他們不在的時候，房間也是鎖上的。可是我對那個房間充滿了好奇。在我們家那棟簡易的二層小樓里，每一個房間我都了如指掌。我熟悉奶奶房間里的衣柜，她常常把雪餅、娃哈哈飲料、餅干藏在里面，在適當的時候拿出來給我吃掉。我也熟悉爺爺的小木箱，里面有一個他自己制作卷煙的小工具，我多次悄悄地拿出來學著他的樣子，卻怎么也卷不出像樣的煙來。而父母的房間，那個上了鎖的空間，卻有那么多的不可知。
　　我現在已經忘了當初是不是有預謀的。我只記得我知道父母在那一天將要出門。趁著一個空隙，我鉆到了父母房間的床底下。我聽見他們說話，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再后來，他們鎖上門到了樓下，他們的聲音慢慢消失，我的心也慢慢踏實起來。我從床底下爬出來，我簡直高興壞了。我成功打入了一個神秘的世界。我趴在飾品柜上，透過玻璃看見貝殼做成的翠鳥，它有著尖尖的嘴巴，和五彩的羽毛，看見裝著藍色液體的小盒子里的馬車和有著金黃色頭發的孩子……我輕輕推開玻璃，把它們拿在手上。不過我很快就對它們失去了興趣。我小心地關上玻璃。又打開了衣柜。看見了那個時代流行的用來扎頭發的彩色綢子，還有一個繪著鳳凰的紅色的皮箱——那是我母親的嫁妝。我還在抽屜里找到一疊繪著鴿子的嫩黃色的信紙。這是一件最令我心動的東西。我不知道我可以寫信給誰，可是我對它有著濃厚的興趣。當時我甚至連字都不會寫。于是我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褲兜里。我已經忘記我是不是用它寫過信。待我長大后，寫過的信件屈指可數。我度過了一個緊張而又愉快的上午。
　　父母從海南回來之后不久，母親下崗了。她每天早上都推著焊上了輪子的冰箱，到離家不遠的加油站賣冰淇淋。她的冰箱里裝滿了冰淇淋。在此之前，我只在學校的小賣部的冰箱里看見過那么多的冰淇淋擺在一起，我當時是多么羨慕開小賣部的那個人啊，仿佛她擁有了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當我的母親也有了一個裝滿冰淇淋的冰箱的時候，我同樣欣喜若狂。我喜歡里面蛋筒冰淇淋，那大概是那個年代較為昂貴的一種，一塊錢一支。但是喜歡歸喜歡，母親并不會給我吃。為了防止我偷吃，她把冰箱鎖在樓下的房間里。
　　當然也有疏漏的時候。
　　我溜了進去，要搭上凳子，才能把冰箱的蓋子掀起，打量著里面的一切。蛋筒冰淇淋像小山一樣堆在我的面前。我拿了一個，又拿了一個，好像里面有拿不完的冰淇淋。我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我并不吃。那個時候我已經忘記了我要吃冰淇淋，我只是想看看冰箱底部是不是在往外吐著蛋筒冰淇淋，冰淇淋是不是就是這樣生產出來的。我像一個挖礦的工人，埋頭撅著屁股，辛勤地勞動。我的雙手凍得受不了了，身體也筋疲力盡了，還是沒有搞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到后來，我看見有人從一輛大汽車的尾巴里搬出了一箱冰淇淋，塞進了我們家的小冰箱，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冰淇淋來自另外的世界。
　　再后來，我們家開了一個飯館。樓下騰出三間房做餐廳，有一間房子里面放著高大的冰柜和上了鎖的食品柜。食品柜的上半部分裝著玻璃，可以看見里面擺放的一切。那里面常年擺著芒果汁、奶茶……那些只在電視里見過的飲料。我一次次在趴在玻璃上看著它們。當我終于得到了鑰匙的時候，我小心地打開了柜子。我拿出一瓶奶茶。
　　我記得我只喝了一口，就把它扔到了路邊。在我看來，它比不過一杯白開水。盡管如此，我總是喜歡打開那些上了鎖的柜子看一看。我想知道里面的秘密。
　　飯館里有一天來了一個外國人。他騎著一輛漂亮的、式樣奇怪的自行車，自行車的后座上有著一個橘黃色的包。那個滿頭金黃色的外國人走進了飯館，我記得他站在冰柜前，指著豆芽菜的情景。他吃了一份豆芽菜。然后重新騎上他的自行車走了。我站在馬路邊，看了一陣他的背影。我對他充滿了崇敬。他在世界上到處跑，去過那么多我不曾去過的地方，一定也打開了一個又一個上了鎖的箱子。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