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永奇
寬甸中心路南側,一個美容院和一個派出所的中間,隱隱露了一段黑色的大石墻,便是寬甸的古城墻。
寬甸原是應有更多古城墻的,因為原有“六奠”,即我們現在每每提及寬甸所說的“三江六甸”。這“六甸”,是明代的六座城堡,現在春節的對聯,還常有“三江起春潮,六甸傳捷報”等,其實六甸,大約地名還在,其“甸”已非彼“奠”了。
但這樣說多少有些隨意,因為位于寬西南青椅山鎮的赫甸城,仍可見城的輪廓,是六奠中保存最好的一奠。城墻青磚巨石歷歷可見,墻實且厚,塌坍的墻上生長著雜樹,有些樹的嫩芽,就在年輪清晰合抱粗的老樹伐根四周旺盛地生長著。初春櫻桃樹花瓣在早晚的微風中飄落,夏天草叢生著紅紅的野果,類似魯迅百草園中的覆盆子,秋天里有六角楓滴血般的紅艷,冬天里鳥在雜樹間跳躍著尋找美味的野果。實際上,更牽動人心的,仍是走過歷史塵封真實的古城。在城南的缺口,老人說,是城的南門,當初的明朝士兵由此朝出暮歸;那塊巨大有凹的長石,老人說,是閂門的用具,包著鐵皮鉚著銅釘的大門關閉的瞬間,那滾圓粗壯的大木,也就是門閂,貫通大門的鐵環后端,牢牢插入巨石中,將城內外的剛和柔,戰士刀箭的冷輝與城外的牧歌和女人還算鮮麗的衣襟分割開來。那沿上長滿青苔里面泛出白光的井,老人說,飲過明遼東總兵李成梁的馬,滋潤過出城歸來士兵干渴的喉嚨和焦灼的眼神。這就是赫甸城。寬甸六奠保存最好的一座城堡。在某一個黃昏的夜晚,當鳥歸巢,小蟲停止了鳴叫,在月影里朦朦朧朧現出一座方形的城堡,讓人想起“此處漸離天庭近,心靜可聞風雷聲”的對聯來。
還是說古城墻罷,赫甸城盡管有些荒落,但還是城嘛。單單說起古城墻來,還是中心路南側的這段墻。
城墻皆是黑色大石砌成,高度已達到了兩側建筑物的二樓,在墻上竟頑強生長著植物,是在城市上空飛倦了的鳥兒的驛站。其中,一棵山里紅樹最是乍眼。一九九五年我剛畢業工作,深秋里走在孤寥的街上,那棵山里紅倔強地從兩座建筑中斜探出身來,山里紅果已風干了,雖仍然紅著,卻沒了那種寶石的光澤,倒是和干癟的枝干很是般配。十年后,我寫這篇稿子再去看這棵樹時,它似乎沒怎么長高,倒是樹皮更顯得老氣橫秋,雖是春天,卻沒有太多光澤,如山村老人青筋暴出的大手,枝上橫掛了一黑一白兩個塑料袋,樹葉正努力地長著,似乎想掩蓋這異來物的不和諧。十年期間,它似乎沒有怎么長大,由此看來,它應該是一棵古樹了,至少對這座城市或者是對我,它是可以以一種老者智者的眼光來審視的。它的根裸露著,在黑色的石縫里爬行,這突然讓我想起了花市上的盆景——精致的花盆,石做的假山,裸露的根系和彎曲的枝杈,古城墻上的一棵山里紅樹,是我們這座城市里的一個盆景嗎?
細看,發現這段城墻的另一側,即路的西側,對稱也有一段城墻,大致相同高度,大小差不多的黑色巨石,兩側依墻就勢,建了兩層似樓似閣的東西,頂層正好在墻上,依墻取勢,又有蜿蜒而上的梯子。這個似樓似閣的東西,有些陳舊的模樣,還立了一個簡陋的牌子—一旅店,還有些小字,大約是“有熱水,有電視”等等的文字,看不大清。由此,這段城墻,厚重的氛圍少了不少,多了些詼諧,或者說,有些不莊重,因而這段墻更有些無奈凄涼和落寞起來,似乎遠不如對面長著樹的舒服一些。
關于墻的詳實敘述,寬甸縣志介紹的比較詳實。也有些老人,對此講得比較清楚。我卻有些記不大準,我記憶中的,是本土的一位姓魏的作家寫過的一篇文章。按他的敘述,那里曾是孩子的樂園,曾長過偌大的杏樹,且不說花兒的“一枝帶雨”的驕艷,單是端午節前后青青的毛毛的杏兒,放在鍋里蒸了,一層層鋪上白糖放在洗凈的罐頭瓶里悶著,肯定特有滋味。而且按他的說法,可以放到秋天,可以在墻上墻下藏貓貓和打架,想必那時古城墻是寬甸的“宏篇巨著”,是標志性的建筑。只是他后來說,“挖防空洞”或別的什么原因,大石挖走了,墻日漸坍塌,盡管如此,后來孩子玩時,還“挖出過手槍”。可見古城墻曾經的滄桑,曾經的恢宏,給這片土地的人帶來的何等樂趣和風光。城墻曾經承載過歷史的厚重,承載過刀槍劍戟的冷輝和將士臉上的愁云,它巨大的肩膀是否會“不堪重負”?而當孩子們在它肩上嬉戲,甚至如今,往來于美容院的長發飄飄的美女偶爾有意無意地對它回眸一笑,它是否會有從未有過的輕松?
古城墻淹沒在日漸繁華的城市中,也許就寬甸人而言,能記起它的,能留意它的,能了解它的,也不會有太多人罷。也許我們不必太刻意記住或忘記什么,“該銘記的銘記吧;該忘記的忘記吧”。在一個夜幕初降的時候,我帶著我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去看古城墻,在闌珊的路燈旁邊,它若隱若現,我只告訴兒子這就是寬甸六堡中的一座城堡的一段城墻,成人的滄桑和蒼涼感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我并沒有給兒子講太多,而兒子也說:“黑乎乎的一個龐然大物,像潛水艇”,一時讓我語噎,我看了幾年十幾年,竟沒有發現它像潛水艇。而古城墻也隨夜色漸深在視線里漸漸隱去,如穿青衣布鞋的老者無聲走遠,又如漸行漸遠的歌者,和歌聲一起走遠。
這就是寬甸城內的一段老城墻,一段時遠時近的黑色的老城墻。
[責任編輯叢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