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慌亂神色。他正擋在床前,雙手一會兒探進褲兜,又一會兒伸出,雙腳不自在地在原地挪來挪去。這是個8人寢室,別人的床單都壓在墊子底下,惟獨他的床單順著床沿掛落。做輔導員好多年了,經驗告訴我:他的那張床底下肯定有問題。在我們這所作風嚴謹的學校,自從有老師在男生寢室床底下發現私自進入的女生后,學校對寢室的檢查工作驟然嚴格起來。
我板著臉走近他,甚至已經做好了發怒的準備。他看著我,臉越來越紅,雙腳不停地后挪,以至于整個人都緊貼著床沿了。可我還是冷笑著推開他,然后俯下身子掀開了床單。我知道這時候決不能手軟,于是,毫不猶豫地擰亮了手中的電筒。順著手電筒的光,我在床底發現了個黑色的大塑料袋,脹得鼓鼓的。我一下子想到了近期宿舍發生的丟鞋子、丟衣服事件。我轉過頭看他,他的臉這時已然有些發白了。
我心里已經猜到了八分,我知道將袋子打開的后果是什么,盡管有些不忍,可我還是做了。可是,袋子里竟然裝了滿滿一袋易拉罐和礦泉水瓶!我吃驚地望著他,他的臉上有汗滲出,結結巴巴地說著,這些都是別人丟掉不要的……
我忽然后悔起剛剛的沖動,這樣的學生,一看就知道家里窮而且自尊心強。為了掩飾尷尬,我對他們說,剛剛老師只是在檢查衛生。然后,我對他說,這些東西放著沒關系,只要不影響衛生就可以了。
沒想到他的聲音陡然增大了三分,他說:“老師,我只要再放兩天,你千萬不要扣我們寢室的衛生分啊!”原來他先前的局促不安,僅僅是因為害怕寢室被扣分!但我很快反應過來,事情并非這么簡單:這些瓶瓶罐罐要賣可以隨時賣掉呀,何必一定要再等兩天呢?他又接著說,他媽媽回去看外婆了,后天回來。室友在一旁插嘴,他媽媽是這幢宿舍樓的管理員阿姨。
一切恍然大悟:他一定是趁著母親不在的時候,積累些瓶瓶罐罐,等母親回來時,再交給她。很多宿舍管理員同時負責整幢宿舍樓的衛生清運工作,他們邊打掃衛生,邊收集廢品,往往有不錯的副業收入。我有些感動:像他這么懂事的大學生,已經很少見了。我想,后天,當他的母親接到他遞來的大袋廢品時,該有多開心呀!可沒想到,他竟然對我講:“老師,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媽我撿廢品的事,不然她又要罵我了!”
“媽媽曾說,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彎腰撿廢品,媽媽老了沒關系,你正年輕,你自己心里沒想法,可別人對你有想法啊。”
現在廢品其實并不好撿,很多學生喝了飲料習慣將瓶子帶回寢室自己攢著,很多次,他看到母親提著一個袋子,從一樓爬到宿舍五樓,她手中的袋子,還是空蕩蕩的。他說母親是那種爬一層樓梯都要喘粗氣的人,很多時候,母親一趟下來,連一毛錢的廢品也沒撿到。有一次,他看到母親提著袋子經過走廊時,忽然笑了起來,母親平時很少笑的,可那一刻母親的笑,分明像刻在臉上的一朵花。原來,母親僅僅發現了走廊中間躺著一個易拉罐。這種易拉罐賣給廢品收購站,才值一毛錢,可母親笑得那么開心。
他說他這幾天總共檢了65個易拉罐和水瓶,母親來上班的那天,他要趕在母親行動前,這層樓上放幾個,那層樓上放幾個,到時候,母親該有多開心呀!如果每個都能換來母親一聲笑,那加起來總共就有65聲笑啦!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那微笑的臉,說實話,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迷人的微笑呢。
摘自《東南西北·大學生》2007年5期
編輯/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