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粉絲的爆發

董　銘

布拉德·皮特奪得威尼斯影帝，引來了不少爭議，連皮特本人都有些意外，這也讓媒體和觀眾們把《暗殺神槍手》列入秋季檔期必看的熱門影片，尤其關注皮特在片中的表演，是否配得上這個影帝桂冠。

然而，這份看明星的商業片心態在電影開始后的半個小時內，就被此片不同尋常的視角和人物關系所改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布拉德·皮特扮演的杰西并不是最引人矚目的男一號，而是一個配角。影片真正塑造的中心，落到了殺害杰西的兇手、也是杰西的粉絲羅伯特·福特身上。這也許是為什么影片的片名會不厭其煩地那么長，把兩個主角、他們的背景、恩怨關系和結局都寫上：“懦夫”羅伯特·福特對杰西·詹姆斯的暗殺。

不是要否定布拉德·皮特的表演。他很出色，尤其在片中的內斂和冷酷，努力塑造出經典西部片中的孤膽英雄的形象。但這份“傳奇色彩”，讓人太容易回想起當年在《燃情歲月》中的悲壯感。從出場時起，杰西的選擇就在暗示他最后的末路結局。最后一次搶劫后，他金盆洗手退隱山林，依然是手下和百姓眼中的偶像。然而，隨著情節的發展，羅伯特在親密接觸了自己的偶像后，得到的卻是羞辱和自卑，一步步走向矛盾的燃點。這就需要對心理變化的微妙刻畫，在西部片的外殼下，重新包裹現代人對那個時代社會抉擇的看法。為什么一個“粉絲”會在自己的“偶像”背后拔槍？這可比單純的英雄對決更值得觀眾去思考。

這是一部聽不到太多槍聲的“西部片”，可最緊張精彩的那一聲槍響到來時，震撼力仍舊遠遠大于一片橫七豎八的混戰。《暗殺神槍手》并沒有簡單地把杰西塑造成一個劫富濟貧的羅賓漢，而是把羅伯特鄙視為一個為了賞金背后偷襲的小人，這是影片賦予的新角度。比起當時輿論的一片斥責和宿命（影片根據真實事件改編，暗殺了詹姆斯的福特不久之后又被人暗殺），導演安德魯·多米尼克抓住的是暗殺背后的動機脈搏，引導觀眾去理解這兩人的情感起伏。

漫長的鋪墊讓觀眾在兩個半小時的片長里，有足夠時間去觀察杰西和羅伯特的內心變化。尤其是后者，并不是簡簡單單的“懦夫”就足以概括的，卡西·阿弗萊克的表演很到位，個人形象也符合這種懦弱敏感的“小人物”。在一個崇尚暴力的時代，像羅伯特這樣的小跟班，如果不做出什么驚人之舉，其最終的結局只能是充當擋箭牌和炮灰。在他的身上也不太可能出現太多的動作場面，復雜的心理變化只能通過眼神和表情細節泄露出來。在暗殺槍響前的兩個多小時，羅伯特是個懦夫，可當他鼓足勇氣，暗殺了杰西之后，他依然是個懦夫。這是一個心理意義上的“貓鼠游戲”，在輿論面前，老鼠永遠是老鼠，可悲可憐之處正在于此。

在大風格上，安德魯·多米尼克借用了西部片的基礎，營造出野曠人稀的蒼涼感。清冷的色調讓熟悉西部片的觀眾回憶起黑白時代的經典，懷舊式的攝影手法不斷浮現在銀幕上，營造出某種詩意的美感。閃爍的人物，出沒在剪影般的山川田野里，仿佛預示著強人的時代正在走向終結，只有被暗殺者會被塑造成英雄，寫入歷史。

本著這份藏在西部壯闊景色之下，打造心理刻畫巨作的野心，再加上布拉德·皮特和卡西·阿弗來克的精彩表演，《暗殺神槍手》已經奪得了一座銀獅獎。新西蘭人多米尼克的真正槍口，應該是對準了本年度的奧斯卡。既然藝術性得到了肯定，那就不妨再用“史詩”和“突破”去博取另一座小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