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軍
這些年來我們的這個社會變化了很多。最有意思的就是,危言聳聽的話越來越有市場。
別的領域我不談,就經濟和經濟政策領域而言,這些年來發生的這樣的事情可能不計其數,每天報紙上出現的危言聳聽的言論已經窒息了我們的獨立思考的空間。更為嚴重的是,在我們的大學校園里,學生們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問題和獨立思考中國問題的能力,完全成了媒體和學者言論的“俘虜”。這是更可怕的事情。
舉一例。年前我應邀在上海對外貿易學院演講時,下面的學生提問非常踴躍。可是學生們提的問題卻幾乎全都是“借別人的”,而不是自己的,而且這些問題我在別的地方演講時也一定會不斷地被提出來。換句話說,我們無論在什么地方,我們都認為的問題是一個問題。這些問題如果我用陳述形式寫出來往往是這樣的:中國不能繼續制造了,中國需要創新和創造;中國的出口都是低附加值的,是得不償失的;以市場換技術的引資戰略失敗了;現有的醫療體制失敗了;FDI帶來了中國的環境惡化;中國現在面臨著經濟的極大不安全;中國的收入分配差距過大;中國家庭的儲蓄率奇高;中國的投資率太高,消費率太低;中國的內需不足,中國的增長不可持續等等。我納悶的是,為什么我們大家關心的問題都是一樣的并且都認為這些是問題呢?
15年前,中國國有企業的財務績效每況愈下,解釋這個現象的理論于是就主導了我們的思維邏輯。受這個理論的影響,當時對國有企業的主流觀點于是就成為,第一,國有企業是大規模虧損的;第二,國有企業是不贏利的;第三,企業的投資資金是銀行提供的。建立在這個觀點之上的宏觀理論就變成:中國經濟過熱是由銀行信貸過多引起的;控制信貸增長是穩定宏觀經濟的抓手。這些就變成了“定論”。沒有人挑戰它,盡管也沒有人指出過它對的地方。
觀點本應是建立在具體的理論之上的,而具體的理論是會錯的。不能再很好地解釋新現象的過去的理論就需要修改。關于中國國有企業的過去的理論現在終于被Hofman和Kuijls的研究顛覆了。
《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遠東經濟評論》)2006年9月號上有世界銀行北京辦事處的經濟學家Bert Hofman和Louis Kuijs的文章“Profits Drive China'sBoom”《利潤驅動中國繁榮》,對2006年5月份以來關于中國的企業儲蓄和贏利能力等問題的爭論作了一個回應。
他們做了一個最簡單的研究就挑戰了這些“定論”。他們的問題從懷疑這個“定論”開始:中國的企業現在真的還不贏利嗎?他們從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上很容易找到證據證明,中國的企業在1998年之后的贏利在加速增長。這些贏利的很大一部分變成了企業的儲蓄的來源。而他們發現中國企業儲蓄才是解釋資本支出(投資)的主要變量,銀行信貸是第二位的。由于企業的現金流(利潤和折舊)成為投資的主要資金來源,傳統上認為中國的投資資金主要是銀行信貸提供的觀點就成了問題。
由于新的觀察和解釋挑戰了傳統的觀念,緊接著一系列的問題也就被弄個清楚了,比如,如何解釋企業利潤的增長與資本回報下降的并存現象?怎么解釋企業贏利的增長與銀行壞賬并存的現象?什么是企業的儲蓄?企業儲蓄的增長為什么與信貸增長并存?等等這些問題長期以來并沒有得到解釋,相反,在傳統的觀點里,這些問題不成為問題。
我們太需要規范的學術研究和學術活動走進社會和公眾了?,F在流行的觀點,尤其是日益得寵的經濟安全的論調,自主創造的論調等等都是缺乏很好的經驗研究和理論研究的大而化之的東西,在政策上極其有害。這些東西的流行是我們的學術失敗的表現。社會沒有了學術精神和學術尊嚴,結果讓危言聳聽的言論大行其道。在自主創造和技術選擇問題上,我相信企業家和投資家們比政府更清楚該做什么以及怎么做,越是把民粹和民生掛在嘴邊的言論,我們越是應該保持冷靜和理性,我們為了市場經濟的建立和發展是支付了成本,天下沒有無成本的事兒。我們要明白我們在中國的經濟發展和增長中做對了什么,千萬別再違反市場規律和經濟規律去做蠻干和超前想當然的事。
當然了,比那些訛化了的言論更可怕的是,我們的社會的知識水平的下降和無知的增長,尤其是我們的大學生們也似乎沒有了獨立思考和分析問題的精神了。結果,我們該聽誰的?我們從哪獲得我們的認識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