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鳴
在中國社會民主政治發展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的黨內民主既是極其重要的內容之一,又是極其關鍵的環節之一。但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在社會層面上對于執政黨黨內民主的認知與評價與其應有的地位和現實的價值有不小的距離。
其實,無論是著眼于理解中國社會民主政治的發展,還是著眼于推進中國社會民主政治的發展,都要求我們對黨內民主有正確的理解、客觀的把握和清醒的認識。而這一切,又有待于我們對黨內民主的三個“應該充分估計”:應該充分估計黨內民主對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的先導作用,充分估計黨內民主現實進展及其實踐成果的深刻性,充分估計黨內民主在推進過程中面臨的風險與雷區。
黨內民主的先導作用
現在有一種觀點:只要在全社會范圍內的民主發展沒有轟轟烈烈的進展,就意味著中國社會的民主沒有取得有價值的進展;其他形式的民主,不論是中國農村的基層民主自治還是中國共產黨的黨內民主,都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政治游戲。其實,這種觀點是出于對民主演進的浪漫情緒和對于民主形式的狹隘理解。
對于中國社會來說,民主絕不僅僅是一個理論的探討,更不能止于一種情緒的宣泄,而應該是一種實踐的行動,應該成為社會生活的基本方式。因而真正對中國民主發展負責,就不僅要關注民主的“應當”,更要關注民主的“可能”。在某種意義上,甚至關注民主的“可能”對于中國社會更有價值。
而民主的“可能”依賴于實踐民主的一些基礎條件是否具備,以及民主的實踐風險是否可控。比如說,民主的實現一定要建立在對民主主體權利的保障基礎上,沒有權利就沒有民主;又比如,相對高素質的民主主體可能更有利于民主發展的平穩與持續,沒有理性也就沒有民主;還比如,民主對社會秩序和社會效率來說是一把雙刃劍,不乏處置不當而自傷自斃的先例。
那么,就中國社會來說,無論是民主的權利保障還是民主的主體培育,乃至于民主的成本收益核算,黨內民主都具有相對成熟的條件。
從權利保障的角度看,權利保障不是一句空話,需要實實在在的制度與措施安排。而權利的保障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無論就權利的深度廣度,還是權利群體的包容范圍都是逐步擴大的。盡管我們不提倡這樣思考,但就中國社會政治發展的現實條件和發展的階段性特征而言,7000多萬共產黨員的權利保障比中國社會13億公民權利保障有著事實上的真實與落實。

從基本素質角度看,推進民主活動的成員的素質直接決定民主的質量與可能。具有一定知識、一定信仰、一定理性的成員對于民主的發展是有利的,對民主推動也是有力的。無論是中國共產黨的綱領宗旨,還是其穩固的執政地位,對社會精英——無論是政治精英、經濟精英還是文化精英——都有強烈的吸引力。7000余萬黨員是13億中國民眾中的精英,這不是一個情感判斷,而是事實判斷。
從成本收益的角度看,由于民主實踐的不確定性與風險,可控是可行的前提。目前我們對中國社會現狀的判斷,無論是“重要戰略機遇期”的概括,還是“矛盾凸現期”的描述,都說明一個事實,就是在中國社會快速發展和深刻轉型的階段,不應該也承受不住民主通常意義上容易引發的社會不穩定、沖突和動蕩,哪怕這些是很短暫的。而黨內民主可以比較好地既揚民主之長,又避民主之短。黨的高度組織紀律性與政治要求,使得民主既因各盡其能充滿活力而又不至于因沖突而失控;既積累了民主發展的經驗,又為社會民主開辟了道路。
所以,中國共產黨在第十六次代表大會上作出的黨內民主“對人民民主具有重要的示范和帶動作用”這一判斷,并不是隨意之詞,而是對民主發展規律以及中國國情的深刻把握和清醒認識。
由于中國現實的國情發展和民主發展的自身規律,我們很難想象這樣一種可能,這就是黨內民主沒有動靜而社會民主能生機勃勃。所謂先導,所謂“示范和帶動”,其潛臺詞無論就邏輯關系而言,還是就時間關系而言,都是指黨內民主要先于社會民主。加之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地位,更是決定了黨內民主狀況的好壞,直接影響中國社會生活各個領域。
因此,真正關注中國社會民主的推進,就一定要從關注并推動黨內民主開始。
黨內民主實踐的深刻性
與一些大吵大鬧打口水戰,乃至于赤膊上陣的所謂民主形式相比,中國共產黨的黨內民主確乎要平靜多了、和氣多了。正因此,黨內民主所取得的進步被一些人士看低。其實這些年來,黨內民主實踐成果可圈可點,具有根本性和深刻性。
我們先看黨內民主所取得的具體成果:
——權利保障有了新成效。2004年9月,中共中央頒發修訂后的《中國共產黨黨員權利保障條例》,在黨章規定的黨員權利義務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黨員民主權利行使的程序,黨員行使民主權利進一步制度化、規范化。黨內不同意見平等討論的環境越來越寬松。
——制度建設正逐步完善。中國共產黨十六大提出,完善黨的代表大會制度和黨的委員會制度,建立健全常委會向全委會負責、報告工作和接受監督的制度。這一制度要求已經在中國共產黨最高層身體力行。
——黨內選舉邁出新步伐。中共十六屆四中全會提出,適當擴大差額選舉的比例。在剛剛完成的十七大黨代表選舉中,我們就看到了很好的落實。各基層組織召開黨代表大會或黨代表會議進行正式選舉時,代表候選人一般多于應選名額的15%,差額比例比十六大時增加了5個百分點,擴大了選舉人的選擇范圍。
——干部選拔任用民主化。2004年中共中央頒發《黨的地方委員會全體會議對下一級黨委、政府領導班子正職擬任人選和推薦人選表決辦法》明確規定:市(地、州、盟)、縣(市、區、旗)黨委、政府領導班子正職的擬任人選和推薦人選,一般應當由上一級黨委常委會提名并提交全委會無記名投票表決,全委會閉會期間急需任用時,應當征求全委會成員的意見。
——黨務公開增加透明度。像黨內情況通報制度、情況反映制度、重大決策征求意見制度等等,這些制度已經逐漸從文件要求進入了實際政治生活。
——黨內監督機制具體化。2003年12月,中共中央頒發《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明確提出黨內監督的重點對象是各級領導機關、領導干部,特別是各級領導班子的主要負責人。
忽視這些腳踏實地的民主進展,忽視這些細致入微的民主細節,不僅會使我們對黨內民主推進的信心受到損害,也不利于黨內民主的真正實踐。
更進一步看,這些細節絕不僅僅是就事論事,而是預示著深刻的理念轉換和思維轉換。其實現在我們已經看到,尊重不同、保護權利、公開透明、營造制衡,等等這些現代民主發展的基本理念都已經開始影響并改變著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生活。隨著逐步的實踐,還將會引發一系列更深刻
的連鎖反應和社會心態變化。因而這些理念轉換和思維轉換相當于中國共產黨已經把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種子播了下去。
已經播種了,收獲還會遠嗎?
黨內民主的推進風險
在我們對黨內民主充滿期待與信任的同時,也要注意到,推進黨內民主同樣存在一定的理論風險與實踐雷區,這些風險與雷區甚至還可能是致命的。
首先,從理論上看,由于黨內民主與社會民主在運行基礎上有著根本的不同,要注意由于理論的模糊而導致黨內民主步入誤區。
當代中國經過20多年的改革發展,整個社會發生了巨大變化。用中國共產黨十六屆六中全會作出的判斷來說,就是經濟體制深刻變革,社會結構深刻變動,利益格局深刻調整,思想觀念深刻變化。所有這些變革、變動、調整、變化,歸根結底就是一個結論:中國社會出現了不同的利益群體,每個利益群體都已意識到自身利益所在,并且開始為實現自己群體的利益而努力。社會利益關系日趨復雜,矛盾、沖突、乃至對立已成客觀態勢。社會階層的分化,勢必會在共產黨黨內有所體現。不同的利益訴求不可避免地會滲入黨內,會反映到黨的政治生活中。
一般來說,民主就是建立在不同利益充分表達并能充分體現的基礎上,不同的利益群體代表自己利益,追求自己利益的過程就是民主的過程。而政黨作為一個政治組織,與社會聯合體是不一樣的。作為政黨,必須要有共同的利益、明確的目標、統一的價值觀。進一步說,就是一個政黨應該也只能有一個統一的利益訴求。具體到中國共產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是中國共產黨人最重要也最根本的利益,舍此沒有其他的利益。因此,按照理論邏輯,中國共產黨的黨內民主不是建立在代表不同利益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對不同利益的反映與理解上。
所以,黨內民主是為了在充滿活力的基礎上實現黨的更高層面的團結與統一,而不是放棄黨的團結與統一。黨內民主要注意避免從尊重不同、保護不同變異為自立山頭、各自為戰。不能以推進黨內民主為名,在黨內培育并形成所謂的不同階層與群體的利益代表,否則黨內民主就會自毀長城,走入誤區。
其次,對于任何事物來說,形式與內容不完全一致是一個客觀事實,黨內民主也不例外。在進行黨內民主實踐過程中,要警惕一些所謂的“黨內民主”徒有相似而其實不同。
盡管我們不愿意,但也要承認,由于中國社會發展的不完善和制度的不規范,這些年來黨內在一些層面,在一些范圍內,確實出現并存在一些既得利益者。這些既得利益者出于自身的利益往往會走到一起結盟,借民主之名或所謂民主的形式,壓制民主的健康發展。比如利用在一定范圍內人數的優勢,便借民主的大多數原則來通過一些政策、制度、措施以實現自身既有的不規范、不正當利益。這就提醒我們,盡管從理論上黨內民主具有無可爭議的價值正當性,但并不意味著表現出來的一些所謂“黨內民主”必然具有無可爭辯的現實正當性。
中國共產黨之所以強調實質民主,也有防范這一方面的意思。當代中國的黨內民主不能是拉大旗作虎皮的小把戲,而應該是高揚以人為本的理念,推動堅持科學發展、促進實現社會和諧,能讓最廣大人民群眾共享改革發展成果的民主。當然也不能因為不健康現象的存在就對黨內民主因噎廢食,解決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堅持中國共產黨人的根本宗旨,在黨內更大范圍內實行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