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跟哪個人過不去

李　楠

來自湖北的全國人大代表洪可柱，曾入選本刊2005年度“為了公共利益”人物榜，在去年的全國“兩會”上，他以敢言的作風被媒體稱為“兩會十大言者”之一。今年，他的風頭仍健，一共提出了十多份建議。作為建筑行業的資深人士，他對控制房價問題提出了取消預售制度、提高首付比例、給房奴提供破產保護等措施；作為武漢大學的兼職教授，他點名批評了北大、清華等高校的教育腐敗和不公平現象；他還點名批評了厲以寧、張維迎等經濟學家，呼吁對證監會發審委的歷任委員進行審計。

3月9日，洪可柱在湖北團駐地北京中苑賓館接受了本刊的采訪，談了他的建議和如何當人大代表的體會。

對準焦點問題

《南風窗》（以下簡稱《南》）：你在今年的“兩會”上提出了十多個建議，涉及方方面面，請問這些建議是怎么產生的？

洪可柱（以下簡稱洪）：人大代表的意見不是代表個人，而是要代表人民的聲音、人民的意愿，所以要廣泛地聽取各方面的意見。人大代表首先要聽取選區內人民的意見、單位里面的意見，我們還接觸到全國各個行業，聽取各個行業的意見。就社會上的一些焦點問題，有一批很熱心的人提供他們的意見，給我們參考，這是第二方面的來源。第三個來自單位里有關人員，他們是分布在全國各地的。產生的渠道大概有這么多，意見的來源是廣泛的，然后在此基礎上加以分析和研究。

《南》：也就是說信息渠道是多樣的，但形成的建議還是有很多你個人的思考在里面。關于房價，老百姓都反映房價高買不起，你去年就提出了提高首付比例等建議，今年仍繼續關注這個問題。我們這樣的年輕人都面臨買房子的問題，其實是不希望首付比例提高的。

洪：我提的是一個綜合的措施，一是取消預售制度，第二個是房地產的供給結構要發生重大改變，去年我們提出來70到80平方米的住宅要占很大比重。這個意見在去年的宏觀調控中被有關主管部門部分地吸收了，規定新建房地產項目90平方米以內的住宅要占70％的比例。同樣的開發面積，由于戶型變小，供給量就會大大增加，就可以滿足社會對住房的需要。面積小了，在房價沒降的情況下總價就低了，即便首付從30％提高到50％，實質的首付是差不多的，同時總體購買價格降下來了。還有約束性條件，對于購買兩套以上的，就不是提高首付比例的問題了，原則上不給予低價貸款，要限制?，F在不是有政策了嗎，購買之后要3~5年才能轉手。有這樣幾個條件，就能大大限制炒房。

《南》：今年你繼續提出關于房地產的建議，在內容上有哪些前進？

洪：主要是在去年的基礎上加上了破產保護的建議。在過去的住房制度改革過程中，由于供給結構嚴重扭曲，和在市場上有些理論的誘導，叫做“超前消費”，所以有些人買了大戶型的高價房子，買了之后變成嚴重的負擔。有兩種可能，一是經濟周期的影響，比如失業了，無法供房子；二是天災人禍，家里有人生病，也導致無法供房。不能履約就要破產了，房子就要被收回，變成無住房者。我今年提出來，要對這種情況給予破產保護，因為責任的產生主要不在于購房者，而在于當時市場的無序。

住房是國民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它牽扯到社會的和諧穩定，住房還具有公益產品的屬性，政府有一種道義也有一種責任來滿足比如特殊困難人群的需求。這是基本的道義問題，人權問題。在過去比較不正常的房地產市場中，只有大戶型的房子，有些人要結婚需要個窩住，就買了，現在有些人“被套住了”，可能要破產，我們不能眼看著他們破產，成為無房的流浪者，這不是我們的社會取向。

另外，我今年還提出了通過解決“土地財政”問題來抑制房價攀升。

為什么要點名？

《南》：你關于高教問題的建議很尖銳，直接點了北大、清華、復旦等高校的名字，為什么會這么說呢？

洪：我們講30所名校，但我不可能把這30所學校的名字都寫出來，沒有這個必要。高等教育的問題是客觀存在的，我不可能就一個一個的學校來談問題，于是就用這些有代表性的名校來談，這樣問題可能比較好說明一點。高教存在著不公平的問題，越是這些名校越明顯，從這些學校所錄取的學生看，農村學生占的比例是極低的，大概不到20％，但農村人口占總人口的70％多。這合理嗎，公平嗎？是不是農村的學生特別笨、特別土，不堪造就呢？事實不是這樣。造成農村教育水平落后的原因是過去國家在投入上不公平，資源配置并沒有往貧困地區傾斜，造成那里的學生“見少識少”，這就不能怪學生本人。從人才培養角度來看，一旦落后地區的學生獲得培養，成材的幾率更大，因為他更加勤奮，有無數的事實說明這個問題。

在錄取名額上，過去我們以為是教育部的問題，事實不是，首先是這些名校自己提出來哪個地區錄取多少，然后由教育部審核匯總。所以首先是名校怎么看待教育公平問題，基礎在于學校。

《南》：我記得北大校長曾經就這個問題表態過，因為北大在北京，地方政府對學校有投入，多招收一點北京的學生也是有道理的。

洪：不是一點的問題，而是重大的失衡。名校在北京、上海等發達地區多招一點，照顧一點都很正常，但前幾年，北京的考生進入頂尖名校的幾率是我們湖北——湖北也是教育大省——考生的25倍，這就差得太離譜了，怎么樣的照顧都不應該差這么多。

在代表委員的呼聲中，中國政法大學去年首先站出來表態，從2006年開始招生的投放按各省的人口比例來分配，這應該說走出了重大的一步。但這種配置簡單了一點，我認為既要往公平合理的方向靠攏，還要照顧到歷史和現實。這種做法首先名校的校長們必須接受，令人遺憾的是，以名校為代表的很多高校的校長們并沒有看到這個情況。有問題不回避，但是看不到或否認這個事實，問題就不好辦了。

《南》：插一個問題，在“兩會”期間，人大代表的責任是監督政府，我不是說其他的地方就沒有毛病了，而是在這段時間里代表首先應該挑的是政府部門的毛病，但代表們很少這樣做。你怎么看待這個現象。

洪：在重大的決策上面，新一屆黨中央、本屆政府就職以來非常關注的就是科學發展、協調發展，治國治黨的理念非常明確，就是要公平，要以人為本，科學發展，以人為本不是以一部分人，而是全體人民，這是一。二是構建和諧社會，公平正義是和諧社會的核心內容之一，這是再明確不過了。最高層的決策是正確無誤的，但是決策就要靠各方面去實現，但是現在在實施的過程中還存在很多問題。中央的決策要使大家都能接受，過去存在問題的單位就要轉變思想，跟上中央的決策，我們剛才講高校的機會不公平，如果投入不公平，那是政府的問題，政府應該加大投入，但機會不公平就是高校的問題，你要拿出一個合理的招生計劃。

《南》：你還點名批評了幾個經濟學家，并建議對證監會發審委歷屆委員進行審計，這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洪：在關于對發審委進行審計的問題上，我談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實，現在社會輿論洶洶，的確對發審委有意見。中國股市的確走過了非常曲折的歷程，廣大的老百姓受到各種各樣的誤導貿然入市以后，被套進去了，血汗錢可能就蒸發掉了，很多老百姓對此是有非常大意見的。在這種情況下，處于發審委委員位置上的具有決策意見的委員們就需要有所交代，就是要對他的工作進行評價，是否稱職，給人民一個交代，還他們一個真實。審計清楚了，有問題就是有問題，沒有問題就是沒有問題。這對今后股市的健康發展是有利的。

中國股市不到20年的時間，有一大批公司破產，有一大批公司暴露出真相，上市公司中間有很多是垃圾公司。當年有一種理論叫包裝上市，處于非常關鍵環節的證監會發審委對能否上市是有決定性意見的，這么多垃圾公司上市了，發審委沒有責任嗎？我們自然就會這么問。有沒有規矩，有規矩；有沒有標準，有標準。比如發審委委員應該非常清廉，不能和上市公司存在利益上的關聯；對上市公司的資產狀況要進行嚴格的審查等。為什么有那么多垃圾公司上市，圈了那么多錢，使老百姓受害呢？歷屆發審委的委員表現如何，是不是應該給大家一個交代呢？

作為人大代表，是為了國家的大計著想，不是跟哪個人過不去的問題。

《南》：現在關于人大代表應該專職化的討論也很多，因為治理國家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你本人一共提了十幾個建議，從房地產到高教再到股票發行，還包括一些地域性的問題，跨度非常大。一個人是很難成為多個領域的專家的，你怎么看？

洪：人大代表跟國外的議員還是有所不同的，我們的代表生活在人民群眾中間，沒有脫離人民，他了解社會的脈搏，能聽到看到親身感受到，就能夠對不和諧的、不符合大政方針的現象提出修正的意見。另外，國外的議員一般只謀一個領域，能夠把現狀和歷史進行對比分析，能做到比較全面。我認為中國可能要走兩者結合的路，取兩者之所長。你看我們人大代表的呼聲，都是比較符合實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