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家族》的八年游戲

王靜黎

“觀眾聽不懂你的笑話沒關系，你不用被強迫著灌輸觀眾資訊，你可以照自己的意思編劇，觀眾看不看得懂無所謂，我想觀眾也很高興被挑戰，他們希望被看做是有文化的成年人。”

—— 一位HBO高級總監說

自1999年起在美國著名的收費電視臺HBO熱播了8年的黑手黨題材電視劇影集《黑道家族》，終于播完了。在6月10日大結局播出前，全美各大知名網站的影集論壇上，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黑道家族》里的男主角，美國新澤西州最大的犯罪黑幫集團老大、意大利移民后裔托尼·瑟普拉諾在最后一集里是會活著呢還是會被人干掉。

——“我不希望他死，但十有八九，大衛·蔡思(David Chase，此劇的總制作人)不會讓我如愿以償。”

——“肯定要死的，光明的結尾太不帶勁了。”

——“劇都完了，老大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博彩網站www.bodog.com和www.betus.com見熱開盤，你除了可以賭男主角托尼·瑟普拉諾的生死外，還可以賭他的盟友和主要對手的生死，你甚至可以下注賭那些劇中人物將按照怎樣的一個先后順序去死。據說，Bodog上允許的最大賭注是50美元。截止到6月10日之前，大部分人都樂意壓托尼·瑟普拉諾會活著扛過此劇。

“最后的結局仍然是個謎。”《紐約客》主編David Remnick曾經以充滿曖昧的保守態度來猜測。不想，這猜測竟是如此的精準：黑道大哥托尼在新澤西家中的一張餐桌前吃著洋蔥圈，旁邊坐著笑咪咪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一家人看似其樂融融，而就在此時一個臉上掛著職業殺手范兒的男人從托尼的背后走進臥室，大有要干掉托尼全家的態勢——啊！黑屏了，一片黑，什么也沒有了，聲音、畫面通通消失，黑道家族——這部播放了長達八年的劇集就這么結束在一片黑屏之中。

收看那天大結局的1200萬觀眾，幾乎所有人面對大衛·切斯給出的這一答案第一反應是家里的電視機壞了。在搞清楚那團黑就是答案之后，大部分人開始抓狂，大量疑問、漫罵的郵件瘋狂涌入HBO廣播公司的對外郵箱。或許那些為《黑道家族》下了賭注的人們此時不得不感嘆：大衛·切斯，他是上帝派來玩我的吧！

HBO牛在何處？

大衛·切斯何來如此大的勇氣，膽敢公然挑逗1200萬觀眾的神經？因為他拿的是HBO的薪水。

全美共有差不多800多個電視頻道，這些電視頻道被分為三類：以廣告收入為主的電視臺，如ABC、 CBS、NBC、FOX、 UPN 、WB這樣的電視臺，不收錢，觀眾打開電視想看就能看，電視臺靠廣告賺錢，收視率就成為廣告商選擇是否投入的絕對硬指標；第二類，是有線頻道，像FX 、TNT 、USA、 BRAVO這樣的有線電視頻道，觀眾想看要交錢，不過交的不多，頻道單靠這筆收入無法生存，所以頻道還是會有廣告，不過插播的數量和頻率不像第一類電視臺那么高；最后就是像HBO、SHOWTIME這樣的付費頻道。觀眾想看，就需要交納一筆為數不小的費用。付費頻道沒有廣告，節目不需要送審，收視率和廣告贊助不再成為套在節目制作人頭頂上的緊箍咒。這就意味著一些大膽，先鋒且富有前衛意識的創新之作，不會因顧慮受眾的承受能力而妥協、放棄甚至整體地被否決，埋葬。

這也就是為什么HBO推出的熱門劇《欲望都市》《黑道家族》中可以容忍四個女人露骨、尖刻地大談性事或是充斥大量的黑道俚語，可以讓劇中人說意大利裔移民才懂的方言和一些乍聽上去讓人莫名其妙的對白和頗費思量的冷幽默。

擁有三千萬收視戶的HBO，它的經營模式不靠廣告生存，因此它不在乎收視率，他不考慮做那些讓全體三億美國人都能看，都喜歡，各年齡、各層次都接受的電視節目，它的目標是做出一些讓三四千萬，也就是大約十分之一的美國人覺得有深度，有創意，有風格，非常喜愛并樂于為其花筆錢購買頻道的那些節目。而愿意花錢看電視的那些人通常又是些既嚴格，又挑剔的家伙，通常的大路貨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HBO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好的戲劇應該是不受任何影響的，它不一定是收看人群最多的劇集，但一定要是創意和風格最鮮明，故事講得最精彩的劇集。HBO為此花費了大量時間研究歐洲七八十年代的電視劇黃金期時期的作品，包括BBC及80年代早期的FILM 4臺的各類劇集。

在這之后，HBO先后推出了《欲望都市》《黑道家族》《六英尺下》這些廣受傳媒和受眾津津樂道的劇集。其中《六英尺下》是知性存在主義影集的代表作，劇情圍繞講述殯葬家族的故事展開，對白機智；而《欲望城市》則突破了電視傳媒的最大一項禁忌——性愛。至于HBO的代表作《黑道家族》則在電視上確立了今日為人們所鐘愛的經典反派人物類型。這些人物在氣質上必須擁有強烈的分裂傾向，要既聰明又愚蠢，既慷慨又自私，既有愛心又冷酷殘忍。他們要跟今日好萊塢電影里的英雄有所區別，不能刀槍不入，面對情況不能永遠的非白即黑，讓人一目了然。電視劇集里的人物，故事，情節要更模糊，更曖昧，更多項，更難擁有一個統一明確的答案。HBO的老板們認為只要給觀眾足夠的時間，他們會比較欣賞那些情節復雜的電視劇集，并在劇情提供的多項選擇中，尋找出自己想要尋找的答案。

美國電視劇的“黃金年代”

HBO大膽創新的制作風格對全美各類電視頻道的劇集創作都起到了極強的感染力，其在電視圈中的影響不容忽視。調查顯示，以廣告收入為主的第一類電視臺的收視率，已經開始落后于那些有線電視頻道，觀眾的看劇口味慢慢變高了。迫于此種壓力，好萊塢電視圈掀起了一陣改革之風，各大電視臺不得不花大力氣推出一系列無論題材、劇本、創意、拍攝手法，制作成本都遠遠超越曾經的新劇。就題材而言，劇集涉獵的題材可以深入社會生活的不同領域，甚至可以是枯燥乏味的政治，但要想被觀眾看得上眼，劇集所展示的那個領域必須是其生活生態里最尖端的部分且劇情必須集機智、創新、大膽于一身，而且故事的敘述層次需要一定的復雜度。如今，被人們津津樂道的那些影集最大的奇妙之處似乎正是在于其錯綜復雜的故事和人物：《豪斯醫生》《CSI》《整容室》《越獄》《24小時》《迷失》《絕望主婦》《實習醫生格雷》哪一個不是多線索，多線性地在講述故事。觀眾們已經漸漸習慣了復雜。

根據美國電影票房統計，2005年的暑期電影收入下跌16%，觀眾減少10%。電影魅力減少的原因，除了票價變貴之外，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美國電視劇集越來越好看了。

今日，如果你走在美國加州洛山磯的街頭，你會發現那些原本應該張貼著大制作電影海報的大型路邊廣告牌、公交車身的廣告位全部被熱門的電視劇集所占據，這座全美知名的電影之城似乎已經被電視劇所占領。2005年HBO的一個年終影人聚會上，主持人開篇就提出，雖然今年的PARTY如往年一樣，依舊眾星云集，但大家心中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的疑問——那就是美國電視劇是否迎來了它的黃金年代？！

判斷某個領域的某段時期是否已經進入好時代，就如同判斷一個社會是否是個開明社會一樣，要看它對所謂“異端”，所謂被多數人“不解，反對之物”的包容與承載程度。當6月10日，大衛·切斯的“黑屏游戲”能夠正正經經、堂而皇之地得以在HBO播出的時候，美國電視劇是否進入了它的黃金年代不好說，但確實已經進入了一個挺美好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