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徒》：一語警世恒言

張江南

爾冬升的《不了情》太矯情、太甜膩，我更中意的是那些痛快淋漓揮灑其劍客風范的本色之作，如《旺角黑夜》或者這次的新作《門徒》

對爾冬升有期待，是從那部生猛毒辣、具有冷峻寫實風格的《旺角黑夜》開始的。如今能堅持港產片本土特色，并在保留原汁的同時自我更新，拍出不落窠臼的影片的導演，除了“大俠”杜琪鋒外，恐怕就只有“多情劍客”爾冬升了。

爾冬升最為人所熟知、最具口碑的作品還得算多年前那部苦情風格的溫馨小品《不了情》，但我卻覺得太矯情、太甜膩。我更中意的是痛快淋漓揮灑其劍客風范的本色之作，如《旺角黑夜》或者這次的新作《門徒》。《旺角黑夜》里吳彥祖扮演的帶著濃重悲劇色彩的殺手阿力，《門徒》里劉德華扮演的操持著一個萬惡的夕陽產業并為之身心焦灼的昆哥，能讓我感覺到站在這些角色背后的爾冬升心里那份作為香港導演的無力感。

《門徒》里有太多我們熟悉的香港電影的經典橋段，最顯見的莫過于“臥底”這一出了。自《無間道》以來，凡港產警匪片皆避不開臥底戲，一路看下來叫人反胃。幸好，本片并未將臥底這一元素添油加醋當作故事的最大噱頭，而是借阿力引領觀眾進入真實的毒品網絡，近距離去感受那份非親歷親聞不能感受的觸目驚心。導演扭轉了從前所有涉毒題材影片中那種對毒品和毒販煽情而過火的表述方式，而以一種近似紀錄影片的寫實手法加以展示：無論是開篇即呈現的吸毒女注射后升仙狀態，還是接下來有關制毒、藏毒、販毒乃至經營毒品網絡的一切，事無巨細地一一道來，這在中國銀幕上都是無先例的。誰能想到，“制毒時錯用硝酸鉀以至毒品不能凝固”這樣的技術性細節都被展現？而更出乎意料的是，影片居然到毒品圣地金三角實景拍攝了毒品源頭的現狀，罌粟花鮮艷盛開的壯觀景象如此清楚地呈現在大銀幕上。以上種種，對于習慣了大銀幕展示內容環保光潔的內地觀眾來說，都堪稱奇觀。

在人物的塑造上，影片采取的也是寫實風格，攝影機無限逼近人物內心，力求捕捉到最能體現角色特質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細節。這一點，在對吸毒者一家的描繪上最為生動。張靜初和古天樂扮演的小夫妻，為求角色到位，皆不惜自毀形象，大膽出演，使得孔雀妹的楚楚可憐和古仔的天良喪盡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尤其張靜初多次靜脈注射、乃至最終死后群鼠爬身的一系列場景，令人步出影院仍覺毛骨悚然。而毒販錘斷警察手腕一場，劇力如爆炸一般迫人，令影片的批判力度得以提升。

而導演不僅陳述吸毒的危害，更傾力挖掘展示毒販內心的困境。患糖尿病的昆哥并不僅僅是扁平刻板、跋扈兇狠的形象，在懷有身孕的妻子面前他是體貼的丈夫，而對于淪為不良少女的女兒，他是嚴厲的父親。從而毒販也顯出人性的一面。毒品生意的巨大利益，令其人格分裂，冷血與溫情并存于一體。當吳彥祖質問其毒品之害時他突變為歇斯底里狀，足顯其被空虛苦苦煎熬的內心之脆弱。這令影片不止是一部集說教和娛樂功能于一體的主旋律影片，而是以現代觀點表述的全球化語境下的香港現實生態。劇本賦予角色的巨大空間，亦令演技一直受質疑的劉德華交出近年最出色的功課。不再扮帥、洗盡鉛華后一副庸常中年男人扮相的他，本色樸實的表現讓我覺得更勝于《無間道》。惟一遺憾的是，主角吳彥祖過于靜態，影片動作戲過少，導演的控制令觀者很易游離于劇情之外，因而欠缺了帶入感。

另外，在搖頭丸、大麻等軟性毒品日益泛濫與娛樂化的當下，導演選擇幾乎被人遺忘的海洛因來表現頗值得大家玩味。正如片中，金三角的制毒將軍所言，“海洛因已是夕陽產業”，甚至還不如賣盜版DVD掙錢，如今拍來警世似有些過期。但是，我看完之后的感覺卻是，這或許是對曾經殺人放火一統銀幕的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