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水　岸

他們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上午十點，離單位還有幾百米的時候，電話響了，一看是他們的。我沒接，我想每分錢對他們來說都不容易。

我一邊跑，一邊給他們發了條短信：馬上到。據說他們會看短信，但不會發。

大老遠的就看見他們了，背影，他們正跟保安比劃什么呢。走到跟前，我把手伸了出去，我想，準是他們。

十多天前，有位網友在某地法院門口看見了在冷風中長跪不起的他們，禁不住停下匆匆腳步。原來，他們風華正茂、剛剛考上大學的獨生女兒被人殺害，兇手卻因為有背景而沒有判死刑。他們不服，但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在法院、信訪局門口長跪，希望遇見青天大老爺。悲哀的是，從夏跪到冬，青天大老爺也沒有出現。

通過QQ，網友跟我說起他們的遭遇，通過視頻，我看見了他的淚水，一個大老爺兒們的淚水，一把為陌生人而流的淚水。我想做點什么。可我又能做點什么呢?就用這支無力的筆，把他們的遭遇寫出來吧。和領導一說，領導沒有同意。我理解領導的苦衷。

可我無法讓自己忘掉這件事。聽網友說，他們要來省城上訪，我決定讓他們到報社來碰碰運氣，沒準，他們的悲痛能感動領導，都是為人父母，心應該是相通的。

但領導拒絕見面，理由還是那些，又添了一條，這樣的事多著呢，你管得過來嗎?

領導生在省城，長在省城，現在又儼然是個中產階級，他怎么能理解生活在最底層的農民的悲慘呢?又怎么會去同情他們的不幸遭遇呢?

此時此刻，我倍感自己的無能和愚蠢。與其說我是讓他們來尋找希望的，不如說是讓他們來印證絕望的。

他們曾受過怎樣的痛苦，怎樣的冤屈，才來到這個巨大的可以吞噬一切的無情的城市，執著地尋找希望的，哪怕是一根稻草，他們也會拼了命去抓住，在法律的力量遠遠小于甚至附屬于各種勢力、權力、金錢的情況下，他們能指望什么呢?或許只有運氣了。而我連根稻草都給不了他們，還有比這更殘忍的嗎?

和許許多多相同命運的人一樣，他們的生活狀態讓人揪心。如果車站不清理，他們就在車站過夜，否則就睡在公共廁所里了。要知道這幾天，省城是滴水成冰。送他們走的時候，我掏出三百元錢，他們執意不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我能接待他們，他們就感恩不盡了，怎么能要錢呢?在我再三堅持下，他們總算收下了。三百元錢什么也干不了，只想讓他們能吃頓飽飯，讓他們能在寒風凜冽和顛沛流離中感受到一絲溫暖。

目送他們離去的時候，我的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遇到一個包青天那樣的大老爺上，但一切卻那么遙遙無期。我不知道他們將會有什么樣的結果，惟有在心中默默祝福他們。說實在的，對他們的未來我一點也不樂觀。看著他們這樣四處奔波，我真想說認了吧，別再這樣苦了自己。可這是人話嗎?

下班后，同事約逛街。商場里一幅歡樂新年的浮華景象，徜徉其間，忘了今夕何夕。同事看上一頂帽子，四百八十元。我也挺喜歡，算是送給自己的新年禮物吧。就在掏錢的一剎那，我想起了他們，想起他們風餐露宿，不得不忍受著饑餓與寒冷的侵襲，再也沒有購買的欲望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愧疚久久不能褪去。

誰來送給他們一件新年禮物?哪怕是一個口頭問候!

題圖／阿茲米(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