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母親

郭　選

最近林剛打工的公司出了點事，老板放了林剛一個月的假，其間工資照發，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好事。林剛趕忙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總得給母親捎點東西回去啊，林剛在超市里轉了一圈，出來時背包里塞得滿滿的：優質奶粉、各式果脯……林剛的父親去世早，母親把他拉扯大可受了不少苦，現在自己能打工掙錢了，也該讓娘開心開心了。

乘火車、轉汽車，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林剛終于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小屋，一進門，他驀地一驚，只見娘半躺在床上，用繃帶吊著胳膊，姐姐坐在一邊，眼圈紅紅的。

他急忙走到床邊，關切地問：“娘，您這胳膊是咋的了？”

“沒啥……走路絆倒摔的……你咋回來了？” 看娘吞吞吐吐的，最后還反問他，想把話題引開，林剛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在他的一再追問下，姐姐終于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前天，娘回家時看到路上散落著幾個蘋果，就拾進了籃子里。不想于石家的二小子追了上來，硬說娘偷了他家果園里的蘋果，娘和他爭論，二小子脾氣暴躁，揮拳就打，一拳就把娘打倒在地，胳膊也摔折了。

“他于石欺人太甚，我去和他們拼了！”林剛氣沖斗牛，掂起一根棍子就沖了出去。姐姐在后面大聲喊：“你不能去，于石他是村主任，他們家人又多，你打不過他們的！”

但此刻林剛熱血上涌，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他大踏步來到于石家，“咣”的一聲把大門踹開，怒吼道：“二小子，你出來，看我今天不把你的頭打爛！”

聽見喊聲，于石先跑了出來，接著幾個村里的鄉里的干部也從屋子里跑出來，原來干部們正在開會呢。林剛一把抓住于石，將他推搡在地上，氣沖沖地喝道：“你為啥慫恿二小子打我娘，你讓他出來！”幾個村干部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拽住林剛，奪下他的棍子，有個鄉干部皺著眉說：“這是誰，怎么這樣粗野？不行的話我給黃所長打個電話，把他帶到派出所里管教管教。”

于石從地上爬起來，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尷尬地笑笑，說：“別、別，鄉里鄉親的，不值得。年輕人脾氣暴，遇事欠考慮，正常……”

那個鄉干部訓斥林剛道：“你看看，于主任多大度，你還不快住手，換了別人，能給你了事嗎？”

這時候，林剛的母親在姐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過來了，她著急地說：“剛子，快給我回去，你要再不回去，我就往墻上碰……”

林剛只得硬把火氣壓了下去，一邊扶著母親往回走，一邊回頭狠狠說道：“于石，叫你家二小子等著，我跟他沒完！”

第二天，林剛一大早就到了派出所，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上班時間，一個民警接待了他。林剛義憤填膺地把事情說完，民警做了筆錄，就讓他先回去，說等調查了之后再說。

林剛的火氣壓不下去，又趕到了鄉里，找鄉長反映情況，鄉長正忙著去開會，沒等他把事情說完就借故走了。林剛沮喪極了，悶悶不樂地往回走，路上他暗下決心，明天就上縣里，說什么也要為母親討一個公道。

快走到村里的時候，前面過來一個騎著摩托的人，正是于石家的二小子。林剛一見，把自行車一扔，橫眉怒目地就堵在了路中間。二小子猛一剎車，差點沒摔在地上，正要發火，抬頭一看是林剛，身子立即矮了半截，他強裝鎮靜地咋呼：“你……你想干什么，想打架嗎？我可不怕你！”

林剛真想沖上去，一拳打翻他，然而一剎那間，他又改變了念頭，冷笑一聲道：“打你？打你我還怕臟了手呢，我也要把你娘的胳膊打折，看看你這個當兒子的心里啥滋味！”

“你敢！”二小子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斗雞似的梗著脖子說：“你敢動我娘一指頭，我就跟你拼個你死我活！”

林剛哼了一聲，說：“我娘打得，你娘就打不得嗎？”

“這……”二小子說不出話來，最后昂頭說道，“不管怎樣，你就是不能打我娘！”

林剛不想再和他斗嘴，徑直推起自行車走了過去。走了好遠，回頭還看見二小子推著摩托在后面跟著，唯恐林剛真的到他家去找事。

回到家，姐姐擔心地告訴林剛，聽人說，今天于石到縣醫院檢查身體去了，不知是不是想借昨天林剛推倒他的事，反過來訛詐一把。“最怕的是，他借口摔出什么病，驗出了傷來，報警把你抓走，那可怎么辦？”姐姐擔心地說道。林剛卻不以為然，他估計還鬧不到那個地步，即使于石真的那樣辦了，也沒啥可怕的，一人做事一人擔，為了母親，一切都是值得的。

姐姐最終還是不放心，晚上干脆就住在了娘家。一夜無話，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林剛和姐姐都起來了，趕緊去開門。門一開，幾個警察一擁而入，扭住了林剛。

姐姐驚詫地大喊：“你們為什么抓他，他犯了什么法？”

吵嚷聲驚動了村民，很多人披著衣服圍了過來。姐姐一眼看到于石站在自家大門旁邊，向這邊張望著。姐姐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指著他道：“你真是太欺負人了！你兒子把我娘的胳膊打傷，我們也沒有告你們抓你們，我弟弟推了你一下，你就叫人抓他，你……你是不是人啊……”

于石面紅耳赤地擺著手道：“不、不是我……”

村民們聽了姐姐的話，都很氣憤，一時群情激昂，紛紛圍住了警車。于石見犯了眾怒，慌了，額頭上滲出了汗珠，結結巴巴地辯解道：“真不是我報的警……鄉里鄉親的……我能把事做那么絕嗎……”

沒等他說完，姐姐毫不相讓地喊道：“這事情明擺著是你干的，你還不承認，除了推你那一下，我弟弟還會犯什么法？”

于石沒有辦法，拉了拉旁邊的一個警察，說：“你們讓黃所長說說，到底是為什么事？”

黃所長揮揮手讓大家靜下來，然后指著另幾個警察說道：“這幾位同志，是從東湖市——也就是林剛打工的那個城市來的，林剛在那里具體出了什么事，還是讓他們說吧。”

一個東湖市的警察接口道：“林剛在東湖市當保安，前幾天，有一個拾荒的老太太到他們公司里去了，他們懷疑人家老太太偷東西，就打了老太太，林剛扇了老太太幾巴掌，還把人家的腿弄折了，涉嫌故意傷害他人，我們要帶他回去接受審問。”

“剛子，這是真的嗎？”只聽一個顫抖的聲音問道。林剛抬頭一看，正是娘，他滿臉通紅地囁嚅道：“是……”

原來，林剛打了老太太之后，老太太的兒子就憤怒異常，非要討個公道不可。老太太是靠拾荒供兒子讀大學的，非常辛苦。眼看這件事越鬧越大，老板就讓林剛和其他幾個參與打人的保安回老家避一避風頭，由他在那里花一點錢把事情擺平。沒想到老太太的兒子不同意私了，堅持要把打人者繩之以法，于是就出現了剛才這一幕。

“剛子，你……你……”林剛的母親喘了好幾口氣，才說，“對一個老太太，你咋就下得了那樣的狠手呢？你娘是娘，人家的娘就不是娘了嗎？”

林剛羞愧難當，好一會才說：“娘，我錯了—”

這時，于石走了過來，拍拍林剛的肩，說：“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咱們要是都把別人的母親當自己的母親看待，那咱自己的母親也就不會受到傷害……剛子，我家二小子錯了。你放心去吧，回頭我就領著他上派出所，該咋處理就咋處理……”

林剛點點頭，又回頭深情地望了母親一眼，一低頭鉆進了警車……

(題圖、插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