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密碼

老　三

上午10點，盛大超市的女老板吳淑娣，在超市的北門前，見幾個保安正在驅逐一個乞丐。那乞丐是個八九歲的男孩，爛衫破衣，臉上、身上被火燒得面目全非，兩條腿瘸了，左胳膊也殘了，只能用一條右胳膊在地上爬，一邊爬一邊推著身前一個討錢用的白搪瓷缸子，而且他還是個啞巴，只會“啊啊呀呀”的。吳淑娣見了，就動了惻隱之心，于是上前問保安怎么回事，保安說，這乞丐在這里要錢，影響生意。

吳淑娣嘆了口氣，對小乞丐說：“你在這要錢可以，不過你不可以擋住道，影響客人進出超市，只能在路邊要，好嗎？”說著，她掏出10塊錢，彎腰放進了那個搪瓷缸子里。

老板都發話了，保安們便散去了。

吳淑娣轉身要走，忽聽小乞丐“啊”的一聲大叫，她禁不住回過頭，只見小乞丐感動得珠淚漣漣，他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朝她劇烈揮舞著，吳淑娣便也微笑著朝他招手示意。

中午，吳淑娣在自己超市開辦的小食堂里吃過飯后，便開著她的凱美瑞牌轎車，拉著超市的胡經理，一起外出辦事。那個小乞丐果然聽話，乖乖地趴在路邊。因為這里是超市外的人行道，吳淑娣的車速很慢，但意外還是發生了：當車子途經小乞丐身旁的瞬間，小乞丐突然以那只完好的右手為支點，把身子旋轉了一個180度，一條殘腿甩到了凱美瑞的車輪下，吳淑娣尖叫一聲，猛踩剎車，可還是遲了，車輪已經碾了過去……

小乞丐一聲慘叫，昏厥過去，這當兒，幾十米外蹲著的一個漢子，看見這情景立刻跑了過來，把小乞丐壓斷的殘腿從車下拽出，隨即號啕大哭，他是小乞丐的爹。

胡經理對吳淑娣緊張地耳語著：“吳老板，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是這孩子故意被壓的，留神，他們這是要訛詐你！”但吳淑娣果斷地搶先救人，她攔了一輛出租車，讓小乞丐的爹抱著小乞丐上了車，吩咐胡經理陪著他們上醫院，自己留下，等交警來處理。

吳淑娣的丈夫周先生在那個醫院當外科主任，他聽說這事后忙趕到急救室。經過急救，小乞丐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還需住院治療，當然，所有的費用都由吳淑娣承擔了。

幾天后，吳淑娣忙里偷閑，買了一個水果籃，來住院部探望小乞丐。她走進病房，小乞丐正在酣睡。其實，看來還是胡經理多心了，小乞丐的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并沒有訛詐吳淑娣的意思，而且他也非常納悶：兒子這是怎么了，竟然故意要讓車壓？他告訴吳淑娣，自己老婆死得早，三年前的一天，兒子同村里的小伙伴上山點野火玩，兒子不慎被燒傷，逃跑時慌亂中又摔下了山崖，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不過已經變成這樣了。他為兒子治病花光了錢，連屋都賣了，沒辦法，只好帶兒子出來，四海為家，乞討為生。

吳淑娣聽罷，唏噓不已。

小乞丐的父親去鍋爐房打水，這時，小乞丐睡醒了，他一看到吳淑娣，立即眼前一亮，眼淚“刷刷”地往下流，“啊啊呀呀”一個勁地哭，忽然，他用右手食指，在吳淑娣的手心里飛快地寫起字來，雖然他面部肌肉已壞，做不出什么表情，但急不可耐的心情，仍然通過他的眼神傳遞了出來。

開始，吳淑娣并未在意，可是突然間，她意識到了小乞丐寫的是什么，她吃驚地跳了起來，渾身顫抖，接著，她轉身朝病房外沖去。小乞丐的父親正好提著暖水瓶回來，笑著說：“吳老板，您忙您的去就行，不用來看！”吳淑娣敷衍了一聲，匆匆遠去。

吳淑娣一路疾走，來到外科主任辦公室，丈夫周主任正在辦公，見妻子一頭闖進來，神色不對，忙問：“淑娣，怎么了，有什么事？”

吳淑娣放聲大哭，說：“你知道，咱們兒子瓜瓜是三年前、五歲那年丟的，我記得清清楚楚，頭天晚上，我教他寫‘媽媽的拼音‘mama，第二天他就丟了。剛才，那個小乞丐，一遍遍地在我手心里寫‘mama，瓜瓜不會寫字，他只會寫這一個拼音啊！”

周主任大驚失色：“你是說……小乞丐就是瓜瓜？”

吳淑娣堅決地說：“我要做一個親子鑒定！”

周主任馬上同意：“好好，你不要著急，我來辦！”

三周后的一天，周主任下班回家，把他今天親自去省城親子鑒定中心拿回的結果遞給吳淑娣，失望地說：“鑒定結果出來了，小乞丐不是瓜瓜……另外，明天小乞丐就要出院了，他爹說天氣漸漸冷了，準備帶孩子到南方去?！?/p>

聽丈夫這么一說，吳淑娣長長地嘆了口氣，沒做聲。這些天，她一次也沒去看望過小乞丐，她受不了，不敢看。自從瓜瓜丟失后，吳淑娣又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取名大乖和二乖，如今倆兒子已經快兩歲了，她不由得摟過兒子們，淌著眼淚說：“大乖、二乖，你們的哥哥，恐怕永遠找不到了?！?/p>

大乖、二乖一邊幫吳淑娣拭著淚，一邊說：“媽媽不哭，不哭！”

次日上午，吳淑娣在超市辦公室里心煩意亂，坐立不安，先后有幾個下屬進來匯報工作，都被她喝退了，最后，她實在忍不住，便出了辦公室，又下了樓，開車來到醫院住院部出口處，坐在車上默默等待著。

上午九點左右，小乞丐的爹背著小乞丐出來，攔了一輛出租車，要去火車站。吳淑娣落下了車窗，坐在出租車里的小乞丐一眼望見了她，他立即發瘋般地嚎叫起來，從車窗里伸出右手，豎起食指，拼命在空中比劃著，他劃的是一個個的“mamamama……”

小乞丐的胳膊隨即被他爹拉回去了，車窗一關，出租車開走了。

吳淑娣在車里呆呆地坐了半天，又失魂落魄地駕車返回。她回到超市辦公室，女秘書進來，小心翼翼地說：“吳老板，顧老板來了，您見不見？”

顧老板來自省城，是盛大超市的主要供貨商，吳淑娣強打精神，吩咐秘書請他進來。

顧老板一見吳淑娣，吃驚地說：“吳老板，才一個月不見，你怎么憔悴得這么厲害？”

吳淑娣忽然心頭一亮，她記起來了，有一次一塊吃飯，顧老板好像講過，他妹妹就在省城親子鑒定中心工作，于是，吳淑娣就簡單地把情況說了一下，請顧老板幫忙。顧老板二話沒說，立馬給妹妹打去長途電話，把吳淑娣的身份證號報給她。十幾分鐘后，顧老板的妹妹便發來了一份傳真，正是吳淑娣和小乞丐的那份親子鑒定表，他妹妹并打過來電話，說：“這份鑒定，吳老板的丈夫已經親自來鑒定中心取回去了，鑒定結果是：兩人是母子關系?！?/p>

吳淑娣抓過傳真一看，果然同丈夫給她看的那份不一樣——她被丈夫騙了！這一下，吳淑娣幾乎要發瘋了，她語無倫次地要顧老板開車，拉她去火車站。在車上，她給丈夫打電話，歇斯底里地怒吼著：“姓周的，你個王八羔子，為什么騙我？小乞丐明明是我們的瓜瓜，你為什么不認？”

對方沉默了半晌，一下子哭了，啜泣著說道：“淑娣，你想想，咱們現在有大乖和二乖了，瓜瓜現在已經成那樣了，不人不鬼的，真認下了他，你心中就能好受嗎？豈不要更痛苦？還不如把他忘了吧！”

吳淑娣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瓜瓜就算變成了一把骨頭，我也要把他撿回來！”

此刻，火車站里人山人海，顧老板攙扶著痛哭流涕的吳淑娣，四下找尋著、打聽著……漸漸的，吳淑娣絕望了，她揪扯著自己的頭發，又悔又恨地哭訴著：“孩子一遍遍地寫mamamama……可我這個傻媽媽，我這個傻媽媽呀……”

突然，吳淑娣眼睛一亮，她看到男廁所門口，小乞丐的“爹”背著小乞丐正從廁所里出來，吳淑娣撲上前去，一把奪過小乞丐，死死摟在懷里，一聲聲地喊著：“我的兒啊……”

顧老板隨即沖上前去，一拳頭把小乞丐的“爹”打倒在地，連踢帶打，怒罵著：“你個王八蛋……你怎么把孩子害成這樣的？”

小乞丐的“爹”明白了，他掙扎著爬起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孩子確實不是我害的，我從人販子手里把他買下來時，他就已經這樣了，我要敢撒半點謊，天打五雷轟……”

吳淑娣不想和他理論，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比方說，兒子為什么要把自己的腿伸到車輪下？是不是為了贏得一個和自己親生母親聯絡的機會？這一切，都是需要好好盤問的，于是，吳淑娣當機立斷，拿出手機，撥了110……

(題圖、插圖：譚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