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迷笛還是一個音樂節,那就應該將其“音樂節”讀音的重音放在“節”上,而不是“音樂”上,因為迷笛音樂節已經不再是當年迷笛音樂學校的一場匯報演出,也不是單純熱愛音樂尤其是熱愛搖滾樂的孩子們的節日,而變成了所有稀奇古怪的看客觀光,各路商販的聚集以及全國各地樂隊展示自己的一個美好的“節日”,只是他們都是以音樂的名字,發起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晚宴,慶祝這個起于五一勞動節而收于五四青年節的長達四天的狂歡晚宴,肆意節日。
今年的迷笛音樂節在海淀公園舉辦,設立了四個主舞臺以及一個實驗的Mini Midi舞臺。同時還有創意市集,再加上每年必有的跳蚤市場,以及今年不允許帶水進入之后誕生的大量的賣食品和飲料的攤販,組成了用鐵皮封圍的海淀公園的一個內部小型露天圈養音樂節。
迷笛第一天,我早上十一點趕到,有幸買到了四天的通票,排了半個小時隊就得以進入海淀公園。稍微晚來的朋友就無法買到四天的通票,據說一萬張的通票全部售完,只剩每天50元的單日票可以購買,而且還要排至少一個小時的隊才能進入。這是自迷笛音樂節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觀眾群。
門口設立了安檢,不得帶瓶裝水進入,初衷也許是為了保護樂手,避免失控的觀眾向舞臺投擲水瓶。但也成就了合法高價兜售飲料和啤酒的商家以及偷偷帶水進入的哄抬物價的小販。
第一天:過客
第一天也許是人數最多的一天。海淀公園內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而其中大部分都是過客。在今天的演出中,缺乏絕對大牌的樂隊上場,后海大鯊魚以及扭曲的機器成為主舞臺的亮點。后海大鯊魚是新晉樂隊中最為出色也最有可能成為下一個明星樂隊的根芽,主唱付菡富有煽動力和現場表現力的舞臺表現,吉他手曹璞過硬的技術,鼓手平衡的節奏感,都促使了第一天高潮的來臨,也給予了迷笛音樂節開場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POGO,而我也在POGO人群中瘋玩了一把,并且成功受傷,演出結束后才發現滿胳膊都是血。建議以后戴釘的朋友們,在POGO之前把身上的釘子取下來,這是對他人和自己的保護。第一天主舞臺另一個亮點是扭曲的機器,他們的音樂還是很富有現場感染力,在天擦黑時獻給人群第二次高潮。在后海大鯊魚主唱付菡站在舞臺上演唱《Passenger》的時候,我站在臺下感慨萬千。迷笛塑造了多年的理想以及大量的過客,從2000年第一屆迷笛音樂節的小眾聚會,到03年的有限圈子內的理想主義匯集,再到近兩年的大眾狂歡,能留下來的人太少了,無論是站在舞臺上的還是站在舞臺下的,無論是無政府主義青少年群眾還是理想主義革命老炮,大家都成為了迷笛的過客。而第一天大量到場的新一代過客又有幾個能堅持到最后一天呢,看新奇熱鬧的,懷舊回望的,交際溝通的,大部分都會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走掉,他們走了之后,也許就不會再回來。付菡說:“我希望我的朋友都不會成為我的過客。”我站在臺下,希望我們都不會成為迷笛的過客,就算是過客,也在今天把你們所有的心臟,靈魂、大腦在瘋狂POGO之后扔上天空,從此不再回來。
第二天:小舞臺
迷笛第二天主舞臺缺乏亮點,人也是四天中最少的一天。大部分看熱鬧的人回家睡覺休養,樂迷也因為沒有絕對吸引人的樂隊上場而缺席。在貫穿整天的演出中,大致有二分之一的人常駐跳蚤市場、創意市集以及吃飯喝酒的地方。而駐扎跳蚤市場的攤主也商業目的明確,不再是因為音樂節而順帶來擺擺攤。大家都在很認真的做生意,大家都在極力的推銷自己的產品,和搖滾有關的,和音樂無關的。創意市集中的人更多的是設計師以及手工生產品制造者,他們安心于海淀公園東門旁,但這次創意市集的水平并不高,亮點是提供公益事業的“詩游寄”,而其他的攤位都沒有高水平的反映創意這一本意,而重視其市集的表面含義。
不過,在主舞臺缺乏吸引力的同時,四個小舞臺卻散落了許多閃光點。焱舞臺上輪流上場了幾位國內國外比較知名的DJ,在其白色的旗幟飄揚下,舞臺前聚集了大量跳舞的人群。Hip-Hop舞臺前也都是在喊著“又、又、又”的人群。同時有兩撥非正式演出的非洲鼓樂隊以及桑巴亞北京鼓隊,都依靠其明快的節奏,現場的感染力吸引了大量的攝影記者以及觀眾。另外實驗電子的Mini Midi舞臺前也常駐了一批坐在地上感受音樂的人。遠遠看去頗像接受教誨的赤誠教徒。
同時在昨天明顯缺席的綠色和平組織也有所動作,人體噴繪,紀念T恤、貼紙、筷子,電影播放等都是圍繞著環境以及動物保護進行,這屆迷笛“綠色與和平”的主題總算是有所體現。
第三天:主舞臺
第三天的主舞臺絕對是關注的焦點。大量觀眾的回流,也印證了主舞臺的吸引力。麥田守望者,今年頗有起色,同時作為雨林保護的志愿者,主唱蕭偉也在去年親赴雨林深處,而他們的音樂也做的更成熟,老歌同樣感人。之后是重塑雕像的權利,他們現在是非主流中的明星,捧場的樂迷相當可觀,而且樂隊成員也越來越有明星氣質。中間穿插了幾支樂隊之后,朋克登場。SUBS的抗貓越來越受歡迎,穿著紫色的校服聲稱搖滾要從娃娃抓起。之后腦濁登場。腦濁在經歷了這么多年的磨練之后,樂隊有了穩定而忠實的歌迷,同時肖容和樂隊其他成員的舞臺掌控力成熟而老練。當年在迷笛學校禮堂內讓全場POGO狂歡的男孩,如今的力量、速度、感覺都已經在國內國外多年現場磨練之后顯露出巔峰狀態。天黑之后,AK-47登場,他們的音樂還是新金加重說,音樂節需要這樣的樂隊,他們有強硬的態度,有重型的音樂,有顛覆一切的姿態,人群的釋放需要這些。AK-47的旗幟也是整個迷笛音樂節中最大的一面,夜空中,鮮紅滴血的旗幟,在POGO的人群中飄揚。
而在整個第三天,大家都開始享受陽光,享受迷笛,在帳篷里,在草地上,在舞臺前,或玩橄欖球的,或躺著看書的,曬太陽聊天的,喝著啤酒隨著音樂擺動身體的,在迷笛音樂節散步才是正經事。
第四天:一個平靜的結束
第四天觀眾人數再次回落,而音樂節也開始顯露國外音樂節的特色。也許是因為外國觀眾的增多,在整個音樂節中這是最散漫,最慵懶的一天。尤其出彩的是Mini Midi改成了民謠舞臺。近兩年來上升勢頭最快的民謠得以集中在此登臺獻唱。喜歡民謠的人不分層次,沒有類別,旋律優美,歌詞幽默諷刺抒情,簡單容易接受都是民謠逐漸升溫的原因。
第四天我也將大量時間花在看民謠和焱舞臺上,偶爾路過地網的大帳篷進去坐~會。萬曉利和蘇陽經常在那里待著,和過往的歌迷合影,而謝天笑也是常駐那里,要求合影的人也一波波的連綿不絕。吉他舞臺和主舞臺的沖突還是很大,因為離得很近,干擾不斷。
在夜叉的歌聲中,迷笛平靜的結束,似乎沒有人再在廣場上點上蠟燭不舍離去,也沒有人打架,沒有人難過或興奮的大哭,大家都很平靜,平靜的看完演出,擦去身上的汗水,或者完全站在遠方看完最后一只樂隊的離場,然后離去。一個平靜的結束,一切都很平靜。
迷笛,我不是過客
看迷笛很累,寫迷笛也很累。看迷笛是體力和精力以及注意力的強大考驗,連再回憶寫下這些文字也是一場回爐重鑄的歷程。很多人問我對迷笛的感覺,沒去的人想知道今年怎么樣,去了的人想交換交流下感受。
我每次回答這樣的問題都有些不知所措,客觀的說,如今的迷笛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讓我感覺溫馨、舒緩和興奮的音樂節了。溫馨很惡心是么,但你知道,當我在03年第一次在迷笛學校看演出的感覺,只能用這個既惡心又表達深刻含義的詞來形容。沒有門票,大量的朋友,到處打招呼,大家也沒太大的意識要去賣點什么得到點什么,就是幾個好朋友坐在草地上聊天聽音樂,遇到好音樂就沖到前面去POGO下,一般的或舒緩的就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來個Nature High。出門有條小道,路邊都是擺攤的農民,還有些賣打口、T恤什么的人。但那種沒有純商業交易的氛圍讓你感覺非常好。大家在這擺攤是一種享受,能賣就賣,不能賣交個朋友,農民也沒有哄抬物價,賣給朋克、賣給金屬、賣給學生都是一個價。當看到農民看朋克、看金屬、看學生都是一個眼神時,我在剎那覺得,搖滾樂主流了,連普通人也不再橫眉冷對、冷眼譏笑這些“怪異、奇裝異服”的人們了。也許搖滾樂真的主流了,也許非主流真正的被大家接受了。當然,那只是一個想法,一個類烏托邦。
世界上本就沒有烏托邦,就算2000年第一屆迷笛音樂節的時候,也非什么烏托邦,只是氛圍和感覺更純潔,更不賣弄風騷,更像一個理想主義陣營里的小圈子。大家友好的相處,為彼此優秀的音樂而興奮而沖動,而狂放的POGO,那也許被稱為青春。
我們總要長大,總要被迫接受一些事實。當愛情不再能鼓舞人心,音樂也不能當成面包的時候,樹村倒下了,霍營也逐漸搬空,大家都回歸了CBD。大家都渴望被理解,被認出,被簽約,被包裝,被出名,被大賣,被宣傳,被一切原來似乎沒怎么想過的東西被了。
于是,迷笛音樂節首先就被被了。它變得商業,有條不紊,冷靜而冷漠,商業么,不就是這樣的么。門口有了大量的保安,從各地找來了為數眾多的志愿者,商業品牌進入宣傳,普通小販哄抬物價。我站在人群中冷笑,這就是曾經那個宣揚獨立、自由的音樂節,那些死磕的老炮也都變得更理性與現實。
作為一個個人發泄主義者,我發自內心的厭惡如今的迷笛,我在心底一遍遍的咒罵那些看客,咒罵到處標滿商業符號的看客的臉和被看客的屁股。
但我還會來,而且要每天按時按點的出席這一浮華的盛宴。而且每天盡我最大的努力報道,讓更多的人知道迷笛的每個細節,有趣的地方,值得觀看的點,鼓勵他們來看演出,來現場,來感受,告訴他們,到音樂節散步才是正經事。
原因是么,在迷笛結束的第二天,我到私奔錦家玩,當時廢墟樂隊的吉他手周老二也在。我們在電腦上看第一屆迷笛的錄像,以及很久前孫志強拍攝的樹村和霍營的錄像。我們都沒說什么,只是看那些像紀錄片似的好像沒有經過任何剪輯的錄像。舌頭、病醫生、病蛹、誘導社,腦濁、痛仰、秋天的蟲子等等等等。看著那些還像小孩兒一樣的樂手,看著他們炒菜,吃飯、生病、喝酒、聊天,看著他們暴躁,狂妄,暢快的聊天,看著萬曉利和小河坐在地上演唱“狐貍”,我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也許真的是一個時代過去了,另一個時代來臨了。
搖滾樂沒有死,也沒有度過他最偉大最恢宏的時代,而是以另外一種姿態出現在人們眼前。
之后我們在小飯館里吃火鍋時,又聊到這個話題上。如今的商業化是必然的,尤其走入主流的視野是一種值得鼓勵的行為而非應該遭受鄙視。原來死磕的人也應該贏得他們應該得到的尊重,但如今已經不再是一個死磕的時代。死磕給予了下一代樂手一個沖出困境做自己的音樂的勇氣和榜樣,但沖出之后,他們需要更好的包裝、制作和宣傳,讓更多的人認可,知曉,喜愛他們的音樂。這是對的,是這個時代做自己的標準榜樣。
于是,我們需要現在這樣的迷笛,需要沒有死磕的平靜結尾的迷笛音樂節。因為它就是一個讓新樂隊展示自己,讓更多的人了解和知道世界上還有非主流音樂這些個東西,所以無論它采取和商業聯姻,甚至本身就用極為商業化的手段來操作。
這不是妥協,這不是變節,這是改逆流而上為改變潮流再順流而上。
所以,我會天天去迷笛,盡管很累,尤其是經歷了第一天的瘋狂POGO之后,而且掩飾不了我對不許帶瓶裝水以及大量保安還有低品質高價格商品還有只顧賺錢的人的厭惡。但我以及和我有類似心態的人,是在經歷這場時代變革陣痛的搖滾樂早期的遺老遺少了。這種心態也應該調整為如何讓更多擁有好音樂的樂隊走出來,如何能為自己曾經喜歡的音樂做一些事的態度和行為,而不是咒罵或者根本缺席。
迷笛,是一場浮華的宴會,是一個商業化的音樂節,是一個更大眾化的年輕人娛樂的場所,是我心中的一個結。它遠去了,它還會再來,我已經開始懷念曾經它的純潔與理想,但又必須接受如今它的成熟與變化,只要有原創的好的音樂出現在這個地方,它就是值得宣揚和親臨的。
希望明年還能見到你們,我們都不要做迷笛的過客,不要做曾經熱愛的音樂的過客,不要做搖滾樂的過客,不要做青春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