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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久與他的女兒們

2007-04-29 00:00:00鄭九蟬
鴨綠江 2007年4期

夏之久是個做桶匠。在我們南官十里長街有兩種工匠是專門和家家戶戶日常所用的各種各樣的桶打交道的。第一種叫箍桶匠。這一種匠人是不做桶的,而是挑著一個大擔子,一頭挑著家生,另一頭挑著馬扎和小鋸,刨刀,各種各樣的篾條和白藤之類的東西,手里拿著一個銅鏟板,一路哧啷啷地搖著,一路放開喉嚨喊: “箍桶嘍,箍桶嘍!木桶,水桶,倒生桶,藤椅好修嘍!”大凡是有壞了這些家具的人家便回應一聲:我家有什么什么東西好修!他便應聲而停。待人家把破了的東西拿出來,他先是看,能否好修、怎么修,再喊價、討價。工錢一敲定,他便拿出馬扎,當街找一個角落坐下來,先是刨、拼、挨,再用一種特制的鉆——那鉆桿頂上懸有一塊很大也很亮的烏石——對準老孔眼“嗞啦嗞啦”地鉆起來;鉆好之后,銷上竹釘,再用木搭把桶板一塊一塊地拼將出來,套上篾箍。這破桶就算是修好了。若是攤著正中間破了一個大洞的藤椅,費的時間也許更多一些,手工更細一些。第二種工匠是做桶匠,修修補補這類的東西,他們是不干的。并不是不會做,而是不屑做。他們要比修桶匠高出一個頭。如果做桶匠也稱得上是個藝術家創造者的話,修桶匠只不過是一個臨摹者。

十里長街的鄉風十分奇特。 (我們至今也弄不明白,這種鄉風是從何年何月興起的。)男人和女人結婚,在辦過家日子的家具和生活甩品上,有十分明確的分工。男方管大八樣:房子,衣櫥,桌,寫字臺,大木床,宴會,人情,備樂;而其余內部的所有細軟,男方送上聘禮,由女方辦,然后,來一個偷梁換柱,以女方的名義送回來。好聽的名字叫嫁妝。這嫁妝呢,也有小八樣:一是被,二是梳妝臺,三是桶,四是肉,五是酒,六是羊,七是喜果喜糖,八是貼在門上的大紅對聯。女方呢,按著你男方下的聘禮,再根據自己家條件,加送。大戶人家,一送就是三十六扛,從十里長街穿街而過,帶有一點顯示性質,那場面十分壯觀。前頭是放花炮的,走一路放一路,放得遍地散花。前兩個是陪娘,正中間是穿著一身紅衣服的新娘,后邊兩個是男方女方的媒人。再隨其后,則是由女方精心挑選來的精壯男人抬著的嫁妝。有些有趣的精壯男子,有意把披金帶紫的嫁妝,用一種很軟很軟的染紅了的毛竹抬,走一步,鬧三鬧,看起來就像正月十五踩高蹺兒似的,別有著一種風味。富的人家有富的要求,小康人家有小康的標準,窮人家有窮的規格,但萬變不離其宗,有兩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是春夏秋冬六層被子;二是家用的十二桶。這十二桶,則是十二樣女人家務無法離開的東西:浴桶,水桶,戽桶,面桶,粉桶,花鼓桶,扁桶,倒生桶,食品桶,大桶盤,中桶盤,小桶盤。每樣都有每樣的用處,每樣都有每樣的說法。少一樣,那些行家里手,就會挑刺,說女方不會辦事。

夏之久就是專門做這些大大小小的、法定下來的十二桶的。他是做桶界的高手。他家是十世單傳,這手藝也是十世單傳。他爺爺的爺爺把手藝傳給他爺爺,爺爺又把手藝傳給他父親,他父親又托傳給他。賣天賣地不賣藝。在十里長街誰擁有手藝,便擁有飯碗。就拿他來說吧,他幾乎用不著做廣告,懸照牌,四方八村要辦喜事的女方人家就會來定做,而且往往是先預付定金。定金一接,就說定了來取的時間。他每年除了購料之外,一般很少出門。他帶有六七個徒弟。曬料,翻料,鋸料,粗刨,全是他畫好尺寸之后,叫他的徒弟們做,自己只干三件事:一是對縫。手藝高低、木桶的質量好壞全在這里。真正的好桶,必須光滑如鑒,不見縫隙。多一刨,少一刨都能見高下。他是不敢輕易叫徒弟們代勞的。二是打光。打光的辦法有兩種。一種是用砂紙打,但這光卻不是真正的光,漆上一層就會起毛刺,起砂粒;一種是用刨打,刨打出來的光,那才是真光。上了漆之后,便會閃閃發亮,小小的桶面,油盈盈的幾乎能當鏡子照。他必須在徒弟粗光打過后,再用一種極小極少的特制的光刨一點一點打出來,打到了最后,那桶兒便變得渾然一體,伸手一敲,如銅磬一般當當作響。三是上后一道漆。因為這道漆上好,桶子就如銅絹一般,自有一番風味。

只有到了制作特殊用品的時候,他才全部自己動手做。比如有一年,國清寺要定三十六朵蓮花桶,整個桶呈蓮花形,必須用樟木做成,中間嵌上三十六佛相,必須渾然一體。這蓮花桶是直接送往日本做法器的,是非同小可的玩藝兒,大意不得。方丈明慧打聽了九九八十一家,才打聽到這里。價格由夏之久定,質量要由他們看。夏之久一聽是佛門法器,來不得半點馬虎。從搓料到刨料,打樣,起眼,楔釘,打光,全是他自己一手出落,他的徒弟企圖想動一動,他都擺手拒絕:別,別,你們還是干別的去吧。他整整費了一個多月才把它做好。真是絕妙的藝術精品,美不勝收,貴不可言,又有一種莊嚴法相。明慧方丈用貼金箱子裝了送到日本,把日本華嚴寺的和尚們看得眼花繚亂了,連說高,高,高!后來干脆作為佛門精品,用玻璃柜裝好,十分虔誠地供奉起來。

夏之久是十里長街人中,生活極為有規律的一個。一來,他憑技術吃飯;二來,他生性恬淡;三來,他從不長舌說咸道淡;四來,他膽小如鼠,搖搖晃晃的石頭,從不踩上去一步。早晨五點半,太陽剛剛露出個臉,南官河上船只還沒有啟動,平靜的湖面尚如一面鏡子。他起來了,洗臉,大便,嗽口,隨之穿上一件軟襠的本裝,軟布鞋,站在大樟樹底下,有招有式地打太極拳。八點鐘一到,小伙計們開始工作,開店門的開店門,拾掇的拾掇。他嘴里噙著那桿小煙袋鍋子,開始劃木,調配活路。一剎那間,工場里響起了均勻的鋸聲,彌滿了樟木杉木散發出來的芬芳。十一點半一到,妻子喊一聲:開飯了。他和他的學徒們,拍拍身上的灰,洗凈了手,便出出溜溜地到廚房里吃飯。他妻子總把中橋的五香豬頭肉端出來,同時給他倒上一小杯酒。徒弟們年紀輕,吃飯快,狼吞虎咽。他卻是瞇著兩眼,帶一點欣賞的味道,看著他們吃。自己卻不緊不慢地時而夾上一小口,把筷子放下來,慢慢地嚼。有時候,他仿佛嫌自己老邁了似的,脫口說出一句:年輕,真好。下午,他必須睡上一小覺兒,即使睡不著,他也要靜靜地躺在床上瞇上一小會兒。若是不,他一下午腦袋都發大,什么活兒也不愿干了。兩點到五點,干活。五點半(夏天是六點)歇活,又是吃飯。他老婆是個很賢惠的女人,想方設法,使晚飯好吃一點。有時候添上郭世貞的鴨煲,有時候添上王開元的燒豬口條。徒弟們還是吃得飛快。他還是喝上一小口酒,吃得慢條斯理。幾乎所有的人都吃完了,他還坐在飯桌前慢慢地吃。吃得了,他又點上一鍋子煙,噙在嘴里沿著南官河背著手轉悠去了。一定是春夏秋冬河沿都有看頭。 他從來沒有心事,從來平和。他從來節制自己。也許是由于這個,別看他個子矮小,但面容卻是極為清秀的一個。 天下從來沒有一件完善之事,這位名桶匠最大的缺陷就是無子。他妻叫黃菊花,人不丑,個子雖然矮了一點,走起路來,上身不動,下身卻倒得特別快,一整天說不上幾句話,卻是極賢惠的一個。第一胎生的是女兒,他高興壞了,自己給這個女兒起名為長娣,其意思是雖然是頭生女,但當兒子用。第二胎生的又是女孩,他也高興,說女孩好,女孩好,女孩是父親的小棉襖。盡管嘴上這么說,可內心多少有點不快活。他特意給次女起個名字叫招娣。他盼的是第三胎,想他家總不能專生女孩吧,結果,還是重蹈舊轍,第三胎又是個女孩。他有點兒沉不住氣了,但還是很有自制力的,他給起了一個名字叫盼娣。他盼著第四胎,是好是壞,老天爺會給他個兒子。然而,天老爺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你越是想得到的,越是得不到。結果,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來的還是個女孩。這一下,他可是真有一點兒沉不住氣了,便下了逐客令,給第四個女兒起名為立婷——那意思不用說,他們夏家不能再生女兒了,趕快停止。有道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女兒畢竟是女兒,生下的后代,只能叫他為外公,不能叫他為爺爺;只能姓女婿的姓,而不能姓他的姓。更要緊的是他那十代單傳的做桶的手藝傳給誰?他祖上苦苦地在十里長街建起來的這一幢老屋傳給誰?

在我們十里長街,大概是打燈籠也找不到像夏之久那樣夫唱婦隨的人家了。夏之久只是心里不舒服,偶爾有所表現,最后還是把它悶進自己的肚子里去。而他那個妻子呢,卻急壞了。是呀,我總不能老是生女兒呀。這就到處點香拜佛,到處找偏方吃,就想求得個兒子。終于有那么一天,她發現自己懷上了。胎兒在肚子里一動,她立刻去找算命先生。先生翹起了他的手指頭,又是算又是掐的,然后一口咬定,這次必定是個兒子。這可把她高興壞了,歡天喜地地跑回來,告訴夏之久:長娣他爸,你放心,這一回,我準給你生個兒子。夏之久說:好啊,我就等著這一天呢。他說的是實在話,的確是焦心渴慮地等著這一天呢。分娩的時辰終于到了,女人在屋里又喊又叫了。大腹便便的接生婆也穿著白大褂到他家了。姜汁啦,雞湯啦,米面啦,熱水啦,一應之物全都準備好了。好一陣痛苦且又艱難的折騰。他站在外屋,來回踱著步,那兩只手由于不斷的摩搓,幾乎發出火藥臭了。終于,孩子呱呱落地了。他一聽到孩子的哭聲,立刻貼在門口,大喊:是男的是女?胖乎乎的接生婆說: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半個小時之后,一個襁褓中的孩子捧到他面前了,他打開襁褓往那紅通通的大腿中間一看,兩只眼全都黑了,又是女的!什么拜佛,吃藥,算命,全沒有用!——這一下子,他可是完全徹底地服氣了。什么叫作命運?命中有的,你不求也撞來;命中沒有的,你求也沒有用。別看這夏之久是個做桶匠,成天與木頭和各種各樣的刨具打交道,每天在粉塵四起充滿著杉木味兒的作坊里走來走去,但他一是心態平和,二是有點兒文化底子,他干脆給自己的第五個女兒起了一個怪名字,叫“天送”。其意思不言而明,他是一心一意要男孩的,而天老爺偏偏送他一個女孩。

他不再管妻子生男還是生女了,若是他妻子再給他生第六個女兒,他也準備接受了。然而,他妻子也終于如同一棵結夠了果的老樹,再也不能生育了。這個女人心里很內疚,仿佛不能給夏之久生個兒子是她的罪狀似的。幾乎逢人就說:長娣他爸人是夠好的,待我又這樣誠,我不能給他生個兒子來,實在對不起他。有這么一天夏夜,她和幾個女人一起,坐在糶糠橋上乘涼。她又說起這件事。一個女人說:這還不好辦,借腹生子唄!她一下子還沒聽明白:什么叫借腹生子?那女人立刻把這個辦法細細地與她說了一遍。

我們這里還有這樣的女人?

怎么沒有?只要你們家肯出錢,還有沒有的?

大約要多少錢?

到西部山里找,有。錢,據我看至少一萬。

如果又生個女孩呢?

當面鼓當面篩,和她說好——女的不要,男的要!

嘿,這可是一件好事兒,我跟長娣他爸說說看!

這個女人實在是實心眼,回到家就把那個餿主意和夏之久說了。她滿以為夏之久會興高采烈,哪知道遭到了夏之久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你他媽的別沒卵子找個茄子提好不好!天老爺不給你的東西,你硬要,當心天打五雷劈你!女人與夏這久相處這么多年,他和她說話,多暫都是和風細雨地,即使最生氣,也只會兩只眼瞇成一道線兒,從來沒有黑臉包公的樣子。而今天,他居然勃然大怒起來,把兩只眼角都撐開了,女人嚇了一大跳,倒吸了一口冷氣,吮吮嘴唇就走掉了。

這原本是夫妻之間的話,不知怎么的就在十里長街傳開了。有那么一天,他在趕鴨場碰見了“老虎丁”。老虎丁便半開玩笑半正經地和他說:夏之久,你是天下第一傻人!他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老虎丁說:你有這樣的好老婆,愿意給你找女人,叫你好好享用,得個老來子,你不干,不是個傻人是什么?夏之久把噙在嘴里的煙袋鍋子掏出來,使勁地在石橋欄上磕了磕:一,給幾個錢壞了女人的陰德,我消受不起;二,老天爺不給的東西,我硬要,誰知道今后生下個兒子會不會是敗家子!我啊,不是屬于我的份兒堅決不要。老虎丁哈哈地大笑起來:好,好!然后一掂手中的竹竿,把滿河呷呷亂叫的鴨子們在他面前趕走了。

天老爺給了夏之久的五個女兒,這一下可叫夏之久享老福了。這五個女兒仿佛是階梯一樣,一個一個地排在他面前。衣服呢,大的穿了給二的穿,二的穿了給三的穿。只有到了過年的時候,夏之久女人才把每個女兒都領到郭世清的服裝店里去每人做一件,而且是同一種色彩的——一家五個女兒,一齊排兒在十里長街走過,叫大大小小店鋪里的那些異性的小伙計們為之側目。有些調皮搗蛋的小后生,居然張牙舞爪地喊出聲來:嘿,嘿,你瞧,老夏家的五個女兒,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一個比一個帶勁!有時候她們一起回過頭來,看那個發噱的小后生,目光灼灼,惹得這些小后生們,心猿意馬,幾乎是醉倒了去。

這五個女兒,叫夏之久做夢也不曾想到,卻成了夏家支撐門面的干將。長女長娣管做飯,而且她的飯菜比她媽做的還好吃。一天給你換一個花樣,吃得家里人一個個嘴唇上都是油油光光的。二女兒招娣,是個有潔癖的家伙,一會兒也坐不住,動不動就打掃房間。那樓上老的和小的臥室(他爸爸學生的房間她是不去的)一天一抹。連地板上的縫,她都要用銅絲把泥垢一點兒一點兒摳出來,一直露出那木質的地板紋來為止。十里長街過去沒有一家子上樓脫鞋的,她家首先實行脫鞋制。不管是誰,到了她家必須遵守她的規矩,脫掉本鞋換上她特制的拖鞋,才可以走上樓去。那些與她母親黃菊花有交情的女人,根本不習慣這些,可又怕招惹招娣的尖聲厲氣的叫喚,有什么事兒,也只有站在樓下和她母親說上幾句,就算是完事兒。三女盼娣,管家里的洗汰。那時候,十里長街洗衣機還沒有全面鋪開,只有少數人家有。她一天到晚,基本全泡在水里,洗了父親的洗母親的,洗了母親的洗自己的,洗了自己的再洗大姐的。其余的一律不管。至于全家的被子褥子什么的,由她統一來洗。兩條雪白雪白的胳膊,幾乎是天天上午都泡在大洗衣桶里。洗完的東西,大件的全晾在南官河邊的支架上,小件的她用竹桿從二樓的窗戶里橫撐出來。小風兒嗖嗖地吹著,那衣服隨著風兒飄來飄去的,仿佛是萬國旗。她在家的能洗,愛洗,幾乎成了十里長街一個特有的標志。有時候農村有人結婚,想訂夏家桶作嫁妝,一時間找不著人家,便去打聽鴨煲老板郭世貞:喂,砂鍋鴨老板,打聽一下,夏之久的木桶店在哪里?郭世貞便把一條腿翹在短凳子上,伸出手往河沿方向一戳:你看見沒有,哪里晾衣服最多,哪里就是木桶店!鄉下人便吱吱呀呀地搖著小船,朝夏家駛去。老四立婷呢,酷愛繡花。她繡花,無師自通,專事十字刺繡,而且自己描花樣。她先用一種小蟹爪把蘭花、菊花、荷花、老虎、貓、狗、兔、燕子等各種各樣的花卉動物,從畫冊上描下來,打到白布上去,再對著畫冊的色彩,挑絲線,一點點地繡,繡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開始都是同年齡的姑娘求她繡,有那么一天,來了一個小后生,是個浙江美院畢業的畫家,背著素描夾子,在十里長街寫生(因為這里古建筑多,而且地方風情十足,常常有大批美院學生到這里來寫生)。他找了一塊石墩子坐了,一動不動地盯著那臨水老屋和石拱橋大半天一張一張地畫。他名叫石春生,偶爾間從這里過,見到立婷懸在門口晾太陽的刺繡,竟仿照了潘天壽的雄鷹圖,伸出手來輕輕觸了一下,才發現是刺繡,呆了。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上來問夏之久:老先生,打聽一下,這刺繡是何人所作?夏之久說:是我四女立婷。石春生央求說:能不能讓我見她一面?夏之久透過他的目光,看出這小后生內蘊著一種誠懇和執著,立刻把正在樓上聚精會神做花的女兒立婷喚了下來。兩個人年紀相仿,目光與目光一接觸,就像正電與負電相撞,一剎那間便閃出光芒了。他似乎很不安,可又捺不住藝術人的好奇,囁嚅了半天,才開口問:

姑娘,這幅刺繡是你繡的?

是。

你知道這畫是誰畫的嗎?

不知道。

他是我老師潘天壽畫的。

我不管是誰的。我看著中意,就照樣子繡。

這色彩也照著原畫樣子調的?

對啊。

你還繡了別的嗎,能借我看一下嗎?

這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是個動作干凈利落、性格豪爽的女孩子,噔噔噔地走上樓去了。稍后,她拿下來十幾幅完全仿照名國畫的刺繡作品。居然有黃胄的、傅抱石的、齊白石的,甚至還有木刻家晁楣的,一幅比一幅精致,一幅比一幅出彩。把石春生看得呆了。他接二連三地說:天才,天才!他掏出照相機,拍下了她所有的刺繡作品,走了。回去這后,他馬上寫了一篇文章: 《藝術奇葩,十字刺繡——我看民間藝術家夏立婷》。報紙不僅登了文章,還把她的刺繡作品登了出來。這一下子十里長街可就火了。那些附風作雅的人紛紛來看,愿意花高價購她的刺繡作品。夏立婷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只不過是好這個東西,怎么一下子成“民間藝術家”了呢?

五女天送,更是奇特。仿佛是天送下來給夏之久這古老的手藝添加現代色彩似的。她從小就跟著她姐姐立婷學描花。描著描著,卻嫌姐姐這么描沒有多大意義,干脆在學校里一本正經地學起美術來。她連考了三次美院,都沒有考上,一生氣,自己干。她就開始在父親做的花桶上打花樣。每做好一只大桶盤,她便把自己創作的人物、山水、花鳥蟲魚畫上去,墨色全晾干之后,再打上清漆。這桶盤就不是現實生活中的桶盤了,而是藝術意義上的桶盤了。她創作的桶盤藝術品越來越多。鄉下人呢,一般來講,不識貨,真有那么一點兒曲高和寡。她想了想,問父親,是不是把本家的門面騰出一間來,讓她開一間藝術桶盤店。夏之久是個和善的老人,從來不用巴掌去收撿女兒們的愛好和興趣,總是任其自由自在地發展。況且,他夏之久的桶店是百年的老店了,聞名遐邇,多一問和少一問店面,沒什么兩樣。騰出一間就騰出一間吧。他叫小伙計們把那大大小小的桶子移到院子里去,便給她騰了出來。這丫頭自己動手裝潢,還自己題下了一個店名叫“天送藝術品店”,自己動手雕刻,漆上金,光輝燦爛地懸了上去。整整擺了有大半年,生意一直不好,無人問津。但來參觀的人,倒是不少。那各種各樣的鞋底兒,差不點把這小店的門檻踩破了。她才不管生意好不好呢,反正吃飯穿衣有他老子管著,還是一心一意地畫她的桶盤畫,搞她的藝術創作。任何人都有時來運轉的時候。有這么一年,一個駐美國的商務參贊,帶著一個由美、英、法各國新聞記者組成的代表團來參觀南官市了。他們早就聽說南官有一個十里長街,十分古老,而且江南風味十足,點名非要好好看一看不可。市里區里各有重要的官員作陪,自然領著十幾個藍眼綠眼,滿口說著聽不懂的話的外國人來了。從十里長街的南頭糖橋,沿著石板鋪成的街道,一直到河西,一家一家地看過去。商務參贊是土生土長的南官人,對十里長街極為熟悉,對每一個地方一一介紹,如數家珍。走過了阜大藥店,終于到“天送藝術品店”店門口,站住了。十多名外國記者,全被這大大小小的桶盤畫吸引住了。一個長得人高馬大,名叫里查德·道斯金的英國記者問夏天送:

你能不能把我的人像畫在這上面?

可以呀。

畫好之后,能不能讓我立時帶走?

可以呀。

里查德·道斯一臉興致,說什么也不走了,一屁股在她藝術臺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來。

這夏天送的確是天送來的藝術家。掏出筆來,擺攤開各種顏色,一邊照著人看,一邊信筆在桶盤上畫。半個小時之后,便把人畫好,然后漆上透明漆,用噴槍的微火,慢慢吹干后,遞給他們。結果人人看了嘖嘖稱贊,都要這種東西作紀念,人人都想叫她畫一張,說什么也要把夏天送請到國際大酒店去畫。人這么多,她一下子何以能畫得過來?為此,他們特地把行程推遲了一天。這一下子,這個夏天送名聲在外了,你想擋也擋不住了。中國人自古以來習慣于出口轉內銷。這一大幫子外國人回去之后,本地的報紙又一吹,全國各地的游客都來這十里長街向她這個店訂貨了。

接著,夏之久的五個女兒們,一個一個地結婚了。大女兒嫁了一個開飯店的。丈夫長得很胖,滿臉紅光的,做得一手本地好菜,什么炸羊尾(不是真的羊尾巴,而是一種用雞蛋清加豆沙做起來的東西),糊汰拉(一種本地特有的香脆薄餅),麥鼓頭(一種出自西部山區的面粉加咸肉攤起來的食品),官溪豆腐,長潭胖頭魚……每一次外國人來十里長街參觀,接待單位一聽說他們要吃當地的特產菜,馬上預先通知他,然后安排到他的店里來下榻。夏長娣一嫁過去,自然而然地當上了他這個店的財務主管。

二女兒招娣嫁了一個剃頭的。此人長得小個子不高,手上刀工卻極好,是十里長街剃頭業里的高手。他刮面毛,那小刀子如筆走游龍,一片沙沙的響。薄薄的刀鋒從你面頰上輕輕游過,仿佛是女人的一雙柔軟的手在你臉上摩挲一樣,特別舒服。他還會捏背,捶頸,只要你靜靜地躺著,他嗒嗒地敲過去,會敲得你渾身通泰,不一會兒便會甜甜地睡過去。雖是剃頭的,他的業余生活最大的愛好,卻是吹號。每一天早晨,他都會攏一大幫吹號的同好,站南官河的河岸上鼓起腮幫子吹。吹《希望的田野上》 《十送紅軍》《繡金匾》 《南泥灣》 《好一朵茉莉花》。現時流行什么,他就鼓起嘴吹什么。有一次全市舉行群眾文藝大會演,這家伙立刻全區大動員,把愛好鼓號的三十多位伙計全找了來。他們請名裁縫郭世清挑燈夜戰,用二十三天時間,做成了儀仗隊服裝。開演那一天,齊嶄嶄地一出場,就把十里長街看得目驚口呆了。三十六把號子朝天一舉,腮幫子一鼓, 《迎賓曲》就出來了,接下來就是西班牙的斗牛舞曲,最后以《藍色多瑙河》為終了,贏得全場一片片鋪天蓋地的掌聲。這一演,演出大名氣了,來請他們這支業余樂隊的特別多。他和伙計們一商量,干脆辦成了個禮儀公司。招娣一嫁過去,就當上了“達達嘀”禮儀公司的總管。他還是干他的老本行,剃他的頭。妻子一接到業務,他放下手中的剃刀剪子,馬上按預約的時間出動。

三女兒盼娣,嫁的是一個在大上海開洗衣連鎖店的老板。仿佛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的婚姻搭配,都是上帝一手安排好的。平日里,盼娣就愛洗洗汰汰的,嫁的也是一個專業從事洗汰的老板。這年輕小伙子,宋塘人,長得很是眉清目秀。高中畢業,只一分之差,沒有考上大學。想來想去,他去沈陽上海整整走了一大圈,最后,他發現現在的年輕人,根本不愿意洗衣服,而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娛樂和休閑消遣之中。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商機。他靈機一動,何不開一間洗衣店?于是,他試著先在同濟大學校門口,租了一間房子,開了一間洗衣店。這屬新生事物,業務一下子多去了。那些住校的大學生們八成全把自己穿得齷齪了的衣服拿到他這兒洗。有些家庭條件好的女生,居然連內衣內褲都拿到店里來。他為人既認真,又負責,不論是誰的外衣,內衣,不攪和,自成一體洗。洗完了之后用消毒袋盛裝。這一招,的確大受現代人的歡迎。業務越干越大,連附近賓館都約他洗。他一看,有利可圖,干脆在上海各區域開起了洗衣連鎖店,把宋塘一大半閑散勞動力都帶出去了。盼娣和他一結婚,他叫盼娣坐在公司里當總管,自己干脆去跑業務。后來竟把店開到南京,蘇州,無錫。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大老板。上海的《文匯報》還扎扎實實地為他宣傳了好一陣子。

四女兒立婷,嫁的就是那位石春生。這石春生是省美協會員,在全省國畫界稍有一點名氣。他企圖以畫為生,參予了幾次拍賣會。也許是他的運氣背時,也許他畫的那作品還不曾到火候,他的作品拿出去,總是不被人家看好,上頭又有一大串有名氣的畫家們在那里壓著,數天數地也數不到他頭上。后來他和夏立婷租了一家機械修造廠的廠房,設了一個刺繡工場,一個畫室,一個辦公室,招了十幾個美專畢業的學生和三個懂刺繡的高手。他負責業務和畫稿,夏立婷負責花色比對,刺繡。小生意漸漸做得大起來。幾年之后,還完成了一幅三卷長一百米,幅寬一點二五米的長江三峽圖呢。兩個人都成了市里的撥尖人才,夏立婷還當上了市政協常委。

夏天送呢,嫁了一個火烙畫家,是她在浙江美院進修的時候認識的。她畢業了,也把這個大男孩帶回來了。這家伙從不注意打扮穿著,小小不點年紀留了一大把連毛胡子,冷不丁一看就像電影里的關云長似的。他身上的藝術氣質極重,思想卻比什么人都實際。他一出校門什么工作也不找,鋪蓋一卷,便打道回府:別求什么名啦、地位啦,能賺錢,那就是實的。他和夏天送是王八看綠豆,對了心眼。回到家之后,天送第一件事就是跟她老爸交涉。她說爸爸,一來你年齡大了,干不動了;二來,你過去的那些桶也被潮水一樣涌來的塑料制品淘汰了。沒有人賣你那貨了。你莫不如把三間店面盤給我吧,讓我開一個藝術禮品商店。夏之久沉呤了很長很長時間,不得不承認,他小女兒所說的都是真實的。歲月不饒人,他的身體的確不如以前了。兩條腿日日沉得有如濕透了的木頭,連上二樓的扶梯都走不動了。用一用勁兒,渾身就像散了架兒似的累得慌。而他的產品——古之又古、老之又老的木桶呢,時過境遷,早已被現代化產品和各種塑料制品代替了。就連嫁妝,除了被子這一項沒變之外,陪嫁品都爭先恐后地變成洗衣機、電視、轎車了,哪還有人抬上這樣的木頭家伙?他實在是不情愿,可又沒辦法,只有點頭同意了。他一點頭,小兩口就干起來。整整一個月之后,一個新嶄嶄藝術品店出現了,夏天送賣藝術桶盤,還兼做藝術屏風;而丈夫呢,干脆專門經營火烙畫。大凡十里長街結婚的人家,要裝修新房子,顯得有些文化品位,都上這兒來購上一套東西,在書品柜里一五一十地擺起來。

生命如流水,逝者如斯夫。夏之久很快就八十歲了。十里長街的人,十分古怪。六十、七十壽不做,八十壽卻是非做不可,而且要大做特做。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夜,全家人聚首吃年夜飯。首先提起這件事的是長女婿。長女婿說:人生有幾個八十?我們爸已經邁過八十門檻了,這是件難得的大好事。我們幾個子女混得也不錯,我們合起來給爸做八十大壽吧!其余四個女婿馬上附和:好的,好的,這個主意好。既然五女加五婿都沒意見,那就決定吧。當下,他們五個女婿便作了明確的分工。做壽那一天,由長女婿管飯菜,二女婿管鼓樂,三女婿管家中房間布置,接待來賓和禮節往來,四女婿管打扮,專用金紙做一個很大很大的壽字,還得端端正正地掛在中堂上,五女婿是最小的一個女婿,大家叫他作填充,哪一頭忙,他就去幫哪一頭。事兒一鋪排,大家立刻散開來張羅了。時間很快就到了。那一天,夏家那古屋老樓真是枯木逢春,里外一片金碧輝煌。八十盞小紅燈一溜天星高高掛起,金色大壽匾高高懸在中堂上。賓客拿紅包的拿紅包,提禮物的提禮物,一片沸反盈天。時辰一到,拜壽開始了。先是女兒女婿,再是第三代,外孫子、外孫女,再隨之是他教出來的那些老老小小的學生。鼓樂嗚嗚地一吹,叫四鄰五舍都側目相看,鞭炮一齊放,放得白煙把河面都蒙住了。再隨后,則是入席,大吃大喝。十三桌酒,基本上坐滿了人。又是叫又是喊又是劃拳,好不快活。一直到十一點宴會才散了。整個房間滿是杯盤。這一天,夏之久看著那比他高出兩個頭的大紅燙金的壽字,看著那懸在房沿下的八十盞小燈籠,又看了看遍地平躺著的鞭炮的骸骨,兩條腿緩緩地移動著,心里有著說不出的一陣沉重。他慢吞吞地轉到了自己的老作坊。在白亮的電燈光下,拿出了那一套他整整摸了六十三年的紅木工具。他輕輕撫摸著,撫摸著,那老淚頃刻間縱橫了。妻子黃菊花說:嘿,你這個人倒怪。這叫五女拜壽,誰有這般福份?你還哭!他長嘆一聲說:遺憾,遺憾吶!

有什么可遺憾的?

你想想,傳了十八代的手藝,到我這兒卻絕了。

嗨,你這手藝還有用?如今這年月誰還能待見你的東西?

是啊,就是他的手藝能傳下來,又有誰能認他那些被時代淘汰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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