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國保守主義,包括新保守主義在20世紀80年代興起,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多數美國民眾對自由主義對美國社會負面影響的不滿和對改變這種頹廢混亂現實的期待。美國早期保守主義理論上的薄弱和哲學思想的貧乏,使新一代保守主義者不得不到古希臘哲學和德國哲學中去獲取理論武器。美國新保守主義外交思想特點包括:推崇實力因素在對外關系中的作用和實力外交;強調美國優越論和美國使命論;主張新帝國論。美國新保守主義對布什政府對外政策影響包括:重視軍事實力,實行先發制人戰略;在全世界推廣自由民主,對“無賴”國家實行政權更迭;企圖推動對華“兩面下注”政策向以防范和制約為主轉變。
關鍵詞:新保守主義;哲學淵源;布什政府對外政策
中圖分類號:D815(7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07)02-0087-08
美國新保守主義(neo-conservatism)思想初創于20世紀40年代,但其哲學淵源可追溯至古希臘以及德國古典哲學。到20世紀80和90年代,新保守主義已成為美國共和黨中占支配地位的意識形態。它對布什政府對外政策有重大影響。
一、美國新保守主義的哲學淵源
在美國政治歷史上,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的矛盾是貫穿始終的一條主線。在美國建國過程中,以托馬斯·杰弗遜(Thomas Jefferson)為首的自由派取得的最輝煌勝利是為《獨立宣言》定下基調。該宣言宣稱“人人生而平等”是“不言而喻的真理”;“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是人“不可剝奪的權利”;政府的權力來自“被統治者的同意”,人民有權推翻危害其權利的政府。自由派的哲學基礎主要來源于法國哲學家讓·雅克·盧梭和英國哲學家約翰·洛克的思想。
但保守派使自己的意志在美國憲法制定中占了上風,雖然它也不得不讓以“權利法案”著稱的前10條憲法修正案通過,從而對自由派作出讓步。早期保守派在很大程度上受英國學者柏克的保守主義思想影響。柏克把人類社會看作一個血脈相連的有機整體而非一個可以隨意拆卸組裝的機械體,力主社會必須同過去保持連續性,以盡可能使變革逐步進行和不去擾亂原來的正常秩序。柏克反對法國大革命,因為他認為,法國大革命“走上了一條顛覆社會政治秩序、破壞自由和財產的歧路,其根源即在于同過去徹底決裂、完全打破傳統。”美國早期保守派主要領袖之一約翰·亞當斯的思想受英國哲學家霍布斯“自然狀態”和國家起源說的影響,認為“人心的特點首先是富有欺騙性,是無可救藥地邪惡”。與自由主義相比,美國早期保守主義顯現出理論上的薄弱和哲學思想的貧乏。
盡管保守主義的許多觀念在美國政治上有很大影響,但“它卻在‘杰克遜民主’時期(1830年代)、內戰時期(1860年代)以及‘進步時代’(1900年代)相繼遭到自由主義的沉重打擊,到了羅斯福‘新政’時期(1930-1940年代)更是全面重挫,以致二戰結束后美國保守主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這一低潮持續到20世紀70年代末。
而美國自由主義在20世紀60至70年代發展到頂點。這一方面是由于美國“民權”運動的發展,使自由主義的積極影響到達一個新的高度;另一方面,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在美國,反越戰浪潮風起云涌,同時嬉皮士運動、性解放等反傳統文化浪潮嚴重沖擊著傳統價值觀,學潮不斷,社會處于動蕩之中。自由主義的負面影響也達到令人吃驚的程度。而且20世紀70年代后期,美國經濟陷入“滯脹”之中。
保守主義,包括新保守主義在20世紀80年代興起,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多數美國民眾對自由主義對美國社會負面影響的不滿和對改變這種頹廢混亂現實的期待。美國早期保守主義理論上的薄弱和哲學思想的貧乏,使新一代保守主義者不得不到古希臘哲學和德國哲學中去獲取理論武器。
1.古希臘哲學對美國新保守主義理論的影響
被稱為“美國新保守主義教父”的列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是德裔猶太哲學家,于納粹上臺時逃離德國,最終在美國定居,并執教于芝加哥大學。他對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蘇格拉底等人的學說有很深的研究。為了“單槍匹馬地顛覆幾百年來占主導地位的自由主義話語”,施特勞斯穿越時空,跨過啟蒙運動、文藝復興和中世紀的基督教,一直回到古希臘,從柏拉圖那里汲取思想營養。柏拉圖將民主制“看作是最壞的政府形式中的第二位”,“民主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暴政”。對柏拉圖而言,“民主制對事物采取一種放任狀態,各種相互沖突、不可調和的欲望在其中進行著統治權的爭奪戰”。柏拉圖猜測,在這種混亂無序的狀態中,必定有一種起主導作用的激情占據上風,變為自尊,并專斷統治其他的一切。
柏拉圖的這種理論成為施特勞斯批評自由主義的武器。施特勞斯認為,自由社會缺乏權威性真理。在這樣的世界里,一切觀點、一切偏好和一切宗教都具有平等的價值;事物的這種狀態在自由社會的心底創造了一個真空,隨著這個真空的生長,填補真空的斗爭愈加緊張,且填補這片空虛的熱望也會變得不可抵擋,在這樣的情形下,最誠實、最無情和最無畏的人必將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施特勞斯對自由民主制反感的核心在于,他相信這種體制將使我們暴露于法西斯主義的危險之中。施特勞斯確信,希特勒是通過“民主的”方式上臺的,正是自由民主體制為一個除了消滅猶太人別無其他目的的體制鋪平了道路。施特勞斯對自由主義的反感更甚于對民主的反感。他聲稱,自由主義的根基在于虛無主義與懷疑主義,換而言之,自由主義基于這樣的信念:沒有真理這樣的事情。他通常以對現代性加以抨擊來表達對自由主義的批評。
1989年以“歷史終結論”聞名世界的日裔美籍學者弗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是美國新保守主義的著名思想家之一。他對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蘇格拉底等人的學說進行了更適于新保守主義理論的闡發。福山認為:“‘承認的欲望’……是人類史的原初動力。”這種“承認斗爭”理論意指,“‘第一個人’不僅希望他人承認,也希望被承認為‘一個人’。構成作為人之認同的特色,也就是人最基本又最獨特的特色,乃在于人能夠讓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險境況中。因此,‘第一個人’每次跟別人的相會就引起激烈的戰斗,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希望對方承認自己。基本上,人是他人取向型,是社會的動物,但他的社會性驅使他走向純粹聲名的激烈戰斗,而非走進和平的市民社會中。”
福山提出,“承認的欲望”這種心理現象幾千年來不是用一貫的語辭解釋的,柏拉圖用的是“氣魄”(thymos)一詞。他說:“在西方哲學傳統中,最深刻分析承認欲現象的當然是在該傳統的頂峰之作柏拉圖的《理想國》(Republic)篇。”該篇記錄了蘇格拉底和雅典兩個青年貴族的對話,“蘇格拉底把有‘氣魄’的人比喻作有大勇和怒氣,不惜為保護自己地盤與外敵作戰的高貴之犬。”“蘇格拉底解釋說越是高貴的人受到不正當待遇時越會生氣,借以顯明生氣和自尊的關系。”福山認為,“‘氣魄’就像人天生具備的正義感。人都相信自己有些價值,如果別人有否定他正確‘認知’自己價值的舉止,就會生氣。”
2.德國哲學對美國新保守主義的影響
列奧。施特勞斯作為一個德裔學者,“領受過德國思想的滋養”,“醉心于弗里德里希·尼采、馬丁·海德格爾和卡爾·施米特的思想。”加拿大學者莎蒂亞·B·德魯里認為:“理解施特勞斯的關鍵,在于理解他為調和這兩種迥然不同的思想體系所作的努力。從猶太人那里,施特勞斯繼承了在面臨不公正與生活的悲劇之時,采取一種隱忍的態度;從德國哲學那里,他習得了政治浪漫主義,使他對自由主義的現代性心懷反感。”
莎蒂亞·B·德魯里指出:“施特勞斯的精英主義是柏拉圖與尼采思想的混合,他認為每種文化及其倫理道德皆是人類的編造,是由哲學家和其他創造性天才為保護群氓所設計的。”尼采把20世紀看作是一個世界大戰的時代,它為一個聯合的歐洲施行的“全球準則”鳴鑼開道。在這樣一個新“鐵器時代”,民主政治將被一種“新的高貴地位”和“新理想”所取代。新貴族階級由隱身的、掌握統治權的哲學家組成。這群具有超常力量的超人將統治即將到來的世界社會。在施特勞斯看來,尼采所謂的超人恰恰是未來的科學家,而在尼采思想的背后,施特勞斯發現隱身而掌握統治權的哲學家的理念中隱約有柏拉圖“哲學王”理念的影子。
施特勞斯對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的評論是矛盾的,“夾雜了敬佩和鄙視”。一方面,他確信:“并不是偶然意外或判斷失誤才使海德格爾倒向納粹主義;正是他思想的內在邏輯要求他這樣做。”但另一方面,施特勞斯“同意海德格爾把現代性理解為世界之夜,他接受了海德格爾對世界末日的預感和他自負的悲觀情緒。他不斷地討論危機,把現代性指責為即將到來的厄運。”與海德格爾一樣,施特勞斯也把現代性與自由主義聯系起來,討厭自由主義的普世主義精神,指責它損害了人類群體的生命力。他認為,現代性是造成普世主義精神流傳的源頭,這種精神會帶來民族的消失和人的無家可歸。
施特勞斯同意另一個德國哲學家卡爾·施米特的許多觀點,但比其要更激進。“施米特以其三個政治觀念著稱,這三個觀點不僅在總體上是施特勞斯政治思想的核心,也是他具體理解和批評美國民主的重點。”第一個觀念是,自由主義是歐洲歷史可怕的萎縮,因為他泯滅了政治的榮耀,代之以經濟的平庸。第二個觀念是,自由主義與民主不一致,而民主比自由主義更好。第三個觀念是,政治是一項光榮的事業,但因自由民主制的勝利已經黯然失色。施特勞斯同意施米特對自由主義的責難,也接受施米特把政治看作是將人組織化為敵對雙方的特質。但“施特勞斯的政治觀遠比施米特嚴酷和激進。通過信仰與政治的聯系,施特勞斯使政治變得更加危險和血腥。他對施米特的批評實際上是在說,施米特的思想走得還不夠遠。”
弗蘭西斯·福山喊出“回到黑格爾(Hegel)”的口號。他認為其原因是“黑格爾對自由主義的了解,層次比霍布斯和洛克更高。……將歷史當作‘承認斗爭’去了解,其實不失為了解現代世界的一種易懂而又有益的方法。”他提出:“黑格爾的‘第一個人’與動物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不僅需要肉片,暖身的皮夾克或維生的住居,也需要完全非物質的東西。他更需要被別人需要,亦即被別人承認。”
福山對黑格爾的唯心史觀相當推崇:“對黑格爾而言,人類史的原動力不是近代自然科學,也不是促使近代自然科學發展的無限膨脹的欲望體系,而是跟經濟毫不相干的驅力,也就是‘要求承認的斗爭,(the struggle for recognition)。”黑格爾說:“只有以生命為賭注,才能獲得自由。只有以生命為賭注,才能證明自我意識的本質不是單純存在,也不是最先顯現的直接形態。不賭自己生命的個人,顯然不會被承認為一個人。他始終不能做為獨立的自我意識。”黑格爾相信,最重要的階級差異,不是建立在地主或佃農這種經濟功能上,而是奠立在一個人對暴力死亡的態度上。在愿意冒生命危險的主人和不愿意冒險的奴仆之間,社會分化了。福山認為:“黑格爾并不是拋棄主人觀點采取奴仆觀點,反而是把為認知而戰的主人形象置于人所以為人的核心,借以贊揚并保持人類生活的道德向度,而此道德向度是霍布斯和洛克所設定的社會完全缺乏的。”據此福山得出結論:“道德向度和為獲得承認而戰,才是歷史辯證過程的原動力。”
施特勞斯、福山等人對古希臘哲學和德國哲學的闡發適應了美國保守主義興起的需要,成為新保守主義與自由主義作斗爭的有力思想武器。這就是為什么列奧·施特勞斯這樣一位生前神秘而沉寂的“書齋式”政治哲學家在去世20年后卻出人意料受到政界和知識界關注的原因。這也是為什么弗蘭西斯·福山能因《歷史的終結》一書聞名世界的原因。
二、美國新保守主義外交思想特點
1.推崇實力因素在對外關系中的作用和實力外交
美國新保守派仍以霍布斯的“自然狀態”論和黑格爾的“承認的欲望”論看待當今世界。福山認為:“霍布斯的‘自然狀態’和黑格爾的血腥之戰極其類似。首先,兩者都以極端的暴力為特色,原始社會的現實不是愛與協調,而是‘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而且,雖然沒使用‘認知的斗爭’這個語辭,但在他‘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中所下的賭注跟黑格爾的主張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他引用霍布斯的觀點:“人可能為必要的東西而戰,不過為‘瑣事’,即為認知而戰的次數更多。”福山提出,霍布斯和黑格爾實際上都認為“最先和最快把人驅進所有人對所有人之戰的激情,并不是對物質占有的貪婪欲,而是滿足少數野心人的驕傲和虛榮。”
福山還進一步認為:“霍布斯一定會接受黑格爾的主張:血腥之戰在歷史上會以畏死者投降的形式形成主人與奴仆的關系”,“人因為有自負或認知的欲望才會把生命賭在為聲名而戰之上;而另一方面因畏懼暴力之死,心甘情愿為回歸和平與安全而接受奴隸生活”。
福山指出:“要求承認的欲望也是宗教和民族主義這兩種極其強大激情的心理學基礎……民族主義者相信自己國家與族群的尊嚴……他要讓別人承認這特殊的尊嚴……宗教狂信與民族主義有‘氣魄’的激情驅使歷史過程邁向綿延好幾世紀的戰爭與沖突。”
新保守派強調,面對這種國際形勢,軍事實力這樣的“硬力量”是實現國家戰略目標的最有效手段,必須堅決予以維護。新保守派干將之一查爾斯·克勞塞墨認為,實力是美國擔當世界領袖的先決的、也是最重要的條件。盟國之所以愿意追隨美國,是因為美國的實力可以讓它們搭便車,為它們提供安全保障;非盟國之所以不敢挑戰美國,是出于對美國實力的畏懼,因為它們知道,在力量對比如此懸殊的情況下,與美國沖突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滅亡。克勞塞墨的觀點得到威廉·克里斯托爾和羅伯特·卡根的支持和深化。克里斯托爾和卡根主持的美國新世紀項目,在2000年推出《重建美國的國防》、《當前的危險》等研究報告和專著,力主推進美國的世界霸權,保持美國對其他國家的全面優勢,建立美國治下的世界和平。他們相信,這個目標只有通過保持美國軍事力量的絕對領先才能達到。他們主張,美國必須遏止軍費下滑的勢頭,將國防預算增加到占國內生產總值的3.5%;同時利用新軍事變革成果,對美軍的體制編制進行徹底改革。
福山提出,冷戰結束后,“世界將分為后歷史(post-historical)部分和與歷史糾結在一起的部分。在后歷史世界中,經濟是國家間相互作用的主軸,權力外交的古老規則會逐漸喪失其意義……另一方面,歷史世界仍然會因各種宗教、民族與意識形態的沖突而撕裂,權力外交的古老規則依然適用。”
2.強調美國優越論和美國使命論
雖然新保守派對自由派主張導致的許多現代社會弊病進行強烈抨擊,但總的來說認為美國文明從社會制度到價值觀念,從生產方式到生活方式,都遠比其他文明和民族優越,堪稱世界楷模。
福山提出,隨著冷戰結束,“自由民主可能形成‘人類意識形態進步的終點’與‘人類統治的最后形態’,也構成‘歷史的終結’。換言之,以前的統治形態有不得不崩潰的重大缺陷和非理性,自由民主也許沒有這種基本的內在矛盾。”
新保守派認為,美利堅民族是上帝的選民,美國負有向全世界傳播自由民主,按照美國模式改造世界的天賦使命。在冷戰結束后,美國面臨實現天賦使命的良機。在全世界傳播自由民主不僅有助于鞏固國內民眾對美國價值觀優越性的信心和共識,而且有助于美國在國際競爭中占據道義優勢。而且,根據民主國家之間不發生戰爭的理論,經過民主化改造的世界將是一個對美國友好的,因而也就是更安全的世界。因此輸出民主從長遠來看符合美國根本的國家利益。而且,美國可以用武力將民主移植到其他國家。
3.主張新帝國論
冷戰結束后,美國成為世界上唯一超級大國,實力超群,一枝獨秀,綜合國力無人能望其項背。在這種情況下,新保守派公開鼓吹美國應該把前所未有的優勢地位轉變為“新帝國”地位。沃爾福威茨要求人們“學會熱愛美國治下的和平”。歐文·克里斯托爾大力鼓吹美國“建立正式帝國”。他1997年在《華爾街日報》發表文章稱:“美國人民某一天一覺醒來會發現我們已經變成一個帝國國家(imperial na-tion)……這不是外交政策精英們的陰謀,而是因為世界向往美國帝國,需要美國帝國。”“9·11”事件后初期,美國一度通過反恐戰爭進一步加強了自身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克勞塞墨甚至宣稱,世界已經由冷戰結束之初的“單極時刻”進入“單極時代”,除非美國人自己不想要,否則歷史已經給了美國一個帝國。
福山認為:“后歷史世界應付仍然停留在世界歷史中的國家時,也必須采取現實主義的方法。民主國家和非民主國家的關系今后會被互不信任和恐懼所籠罩。盡管經濟的相互依存會逐漸加強,實力將仍然是兩者相互關系的‘最后王牌’。”他的結論是:“戰爭和帝國主義似乎透過歷史一直持續下去”。
三、美國新保守主義對布什政府對外政策的影響
美國新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雖然不多,但都是思想界和政界的名流,能量很大。2001年布什政府上臺后,新保守派的一些重要人物進入布什政府內擔任要職,如時任國防部第一副部長沃爾福威茨、時任副國務卿約翰·博爾頓、時任國防政策委員會主席理查德·珀爾等。副總統切尼和時任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的思想與新保守主義理念如出一轍。他們對布什政府第一任期的對外政策有很大影響。主要包括:
1.重視軍事實力,實行先發制人戰略
沃爾福威茨在老布什政府中擔任主管政策的國防部副部長時,在當時的國防部長切尼的領導下,主持起草了《防務計劃指南》分析報告。該報告首次提及了先發制人、單邊主義等戰略理念并強調絕對軍事優勢。它提出,在蘇聯垮臺后,美國的戰略原則應該是防止任何能夠挑戰美國霸權的新的大國或大國集團的崛起。為此目的,美國應當保持無人能敵的絕對軍事優勢,使得其他國家不敢挑戰美國。同時,美國也要成為國際關系中的建設性力量,使得其他國家不想挑戰美國。美國在海外的軍事干預將成為冷戰后世界的“一種持久特色”。“美國的政治領導地位高于聯合國”。美國可以根據不同時期的需要參加“專門為某事而成立的聯盟”,在無法采取集體行動時,美國要準備單獨行動。“遏制”概念已經過時。在新的條件下,美國可以對涉嫌研制或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無賴”國家進行先發制人的打擊。
新保守派思想庫美國新世紀項目在2000年9月推出《重建美國的國防》報告,繼承和發揚了《防務計劃指南》的要旨和原則,強調美國必須保持無與倫比的軍事力量,重申了先發制人、單邊主義等理念。
布什總統“有同情心的保守主義”與新保守主義外交理念有內在相關性,因此二者一拍即合,“9·11”事件加速了布什政府采納新保守派外交理念的進程。作為2002年《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的兩個主要執筆人之一(另一個是當時的總統國家安全顧問賴斯),沃爾福威茨把《防務計劃指南》和《重建美國的國防》中先發制人、單邊主義等一些戰略理念都放進了《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該報告提出,美國必須維持其不受任何挑戰的軍事優勢,以此確保它的全球領導地位。報告宣稱:“最好的防御是有效的出擊”,美國必要時將“果斷地單獨采取行動……對這些恐怖分子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防止他們傷害我們的人民和國家。”
布什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單邊主義的行動,如退出《反導條約》、拒絕批準《京都議定書》,拒絕接受國際刑事法庭等,其目的是追求絕對的國家利益。布什政府單邊主義政策和先發制人戰略的典型是2003年繞過聯合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美軍占領了伊拉克,但卻穩定不了伊拉克,反而陷入難以脫身的困境。
2.在全世界推廣自由民主,對“無賴”國家實行政權更迭
受施特勞斯和尼布爾思想影響,新保守派主張用二元論的觀點看世界,認為世界是一個黑白二分、善惡對立的世界。布什總統也是這樣一位二元論者,簡單地把世界分為“善與惡,朋友與敵人”。從這一觀點出發,布什政府認為,民主國家是善的一方,恐怖主義和“無賴”國家是邪惡的一方;美國面臨的嚴重威脅是恐怖主義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結合或“無賴”國家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應采取政權更迭的方法對付“無賴”國家,實現民主是徹底解決恐怖主義的方法。
布什總統在2002年1月公布的《國情咨文》中將朝鮮、伊朗和伊拉克稱為“邪惡軸心”。布什政府2002年《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宣稱:“自由是人類尊嚴不可讓步的需求,是每一個文明中每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今天,人類手中握有把自由對所有這些仇敵的勝利發揚光大的機遇。美國愿意承擔領導這項偉大使命的責任。”布什政府提出:“我們尋求創造一種有利于人類自由的均勢:在這樣的條件下,所有國家和社會都可以自行選擇政治和經濟自由的成果和挑戰。”
布什總統在2005年1月第二任期就職演說中的調子更高:“我們……得出了一個結論:自由能否在我們的國家繼續存在下去,越來越多地取決于自由能否在其他國家取得成功。在全世界傳播自由是我們的世界實現和平的最大希望所在。”他宣稱:“尋求和支持民主運動和民主制度在各個國家和各種文化下的發展成為美國的政策,其最終目標是結束我們這個世界上的暴政。”2005年2月,美國務卿賴斯將朝鮮等國稱為“暴政前哨”。
布什政府企圖通過伊拉克戰爭在伊建立民主,以此為在整個中東地區實現民主化樹立榜樣。結果事與愿違,不僅未能在伊拉克實現民主,還使伊滑到內戰的邊緣。新保守派內部在是否能用武力輸出民主問題上也有分歧。福山在1990年發表的《歷史的終結》一書中就認為:“民主絕不可能從后門進來;在某些點上,民主應從有計劃建構民主的政治決定中興起。”他指出:“像美國這種自由民主國家,當它想把自己的政體推廣到越南或巴拿馬這些不很適合的地區時,也會采取類似革命國家的行動。可是,革命國家體系比正統國家體系更容易引起糾紛。這類國家不能滿足于和平共存……在今日核時代,和平是最重要的目標,正統國家體系當然比革命國家更為人所期望。”2006年3月,福山在出版的新書《十字路口的美國》中嚴厲批評美國對伊拉克戰爭,宣布與“布什主義”決裂。這是有思想基礎的。
3.企圖推動對華“兩面下注”政策向以防范和制約為主轉變
新保守派中的一些人是“中國威脅論”的重要吹鼓手。1995年,克勞塞墨在《時代》周刊發表《我們為什么必須遏制中國》文章,聲稱中國類似于19世紀末的德國,實力急劇膨脹又不滿現狀,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因此美國應采取外部圍堵與內部和平演變的手段把中國扼殺在搖籃中。⑧新保守派還主張加強對臺灣當局的支持,企圖破壞臺海兩岸實現和平穩定的進程。1999年8月,美國新世紀項目發表《保衛臺灣的聲明》,宣稱關于臺灣的“戰略和道義模糊”已經一去不復返,“我們力促行政當局和國會領袖發表一份明確的聲明,表明美國人民對臺灣人民的承諾。這樣的承諾是與我們國家的利益和理想一致的,并將有助于確保東亞和平。”在這份文件上簽名的人包括沃爾福威茨、博爾頓、珀爾、威廉·克里斯托爾、伍爾西、柯克帕特里克等著名新保守派代表人物。
在這種政治氛圍毒化下,2000年大選期間,在其競選班子外交政策顧問沃爾福威茨等人策劃下,布什宣布放棄克林頓政府與中國建立“戰略伙伴關系”的政策主張,把中國定位為美國的“戰略競爭者”。2001年布什政府上臺后,就將對華政策由克林頓政府的“接觸加制約”改為以“制約加威懾”為主。2001年4月中美軍機相撞事件發生后,布什總統宣稱,美國將“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幫助臺灣自衛”。布什政府并公布了自1992年以來最大一筆對臺軍售清單,價值高達40多億美元,其中包括潛艇等進攻性武器。布什政府還企圖把美國全球戰略重點從歐洲轉到亞太地區。
但是,“9·11”事件使布什政府不得不將反恐和防止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作為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最優先事項,將美國全球戰略重點從歐洲轉到中東地區。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需要中國的合作與支持。布什政府抓住“國際社會面臨17世紀民族國家興起以來建立大國和平競爭而非持續備戰的世界的最好機會”,對中國改善中美關系的巨大努力作出一定的積極回應,調整其對華政策,摒棄“戰略競爭者”的提法,宣布尋求與中國建立“坦誠的、建設性的和合作的關系”。
布什政府對華實行“合作加防范”的“兩面下注”政策。但新保守派企圖使這一政策更側重于防范和制約。例如,美國防部加強美軍在亞太地區的海、空軍事部署、加強與臺灣軍事合作等。
隨著中國迅速發展和美國在伊拉克陷入困境,美國對與中國合作的戰略需求上升。布什政府主要是由美國民族主義者、新保守主義者和基督教右翼人士組成。第二任期開始后,沃爾福威茨、博爾頓等新保守派代表人物和拉姆斯菲爾德相繼離職,新保守派對布什政府對華政策的影響大為下降。布什總統本人在對華政策方面的了解和掌控程度大大增加。2005年9月,時任美國副國務卿佐利克又提出,美國“現在必須鼓勵中國成為國際體系中一名負責任的利益攸關者。”這一定位有助于中美關系的進一步發展。
綜上所述,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是新保守主義發展到頂點的產物,又是新保守主義走下坡路的開始。美國在伊拉克進退維谷的困境使新保守主義對布什政府的影響衰落。美國政治的規律是,當政治之鐘向自由主義擺蕩到頂點后,就會向保守主義回歸;反之亦然。現在美國保守主義整體上還不能說已到頂點,新保守主義在美國社會還有某些思想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