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的秘密

那一個夜晚，當我穿著白色棉布裙子，走進蝴蝶巷深處的那間小屋時，我的青春就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他輕輕叫喊著我的名字，朝我伸開了雙手，就這樣，一個潮濕氤氳的故事在這個四處彌漫著暖香的小城里開始……

羅賓斯叔叔的小屋

八月的康城，彌漫在一股濃重的桂花香之中。我背著一只紅色書包，穿著白色襪子，黑色帶扣的小皮鞋，繞過回家的那條小路，穿過一條叫做蝴蝶路的長長小巷，來到了羅賓斯叔叔的門前。

這是一扇剛剛刷上綠色油漆的小門，刺鼻的味道嗆得我不停咳嗽，我小而單薄的肩膀就在這咳嗽聲中不停晃動著。我剛踮起腳伸手去按門鈴，門一下子打開了，高大魁梧的羅賓斯叔叔站在我的面前。我緊張害羞地吐了吐舌頭，他看著我粉嫩的小臉，緩緩伸出左手，摸著我的臉說：來，跟我進來。聲音一落地，我又禁不住顫抖一下，這聲音，像是他在我耳邊說悄悄話。

夕陽的光暈投射到他結實的肩膀，我冰涼的小手放進他的掌心，隨他進了門。吱嘎一聲，刷了綠色油漆的木門把夕陽關在了外面。

門合上的那一瞬間，我禁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可是除了那面腳底長滿苔蘚的灰色的墻，我什么也沒看見。也許，他今天沒有來。

他

康城的人都說他是個聾子，可是，他卻會唱歌。他唱的歌康城的人是聽不懂的，因為，在這個落后而自閉的小鎮上，沒有人會把一個衣衫襤褸，整日從城東游蕩到城西的男孩當做一個真正的康城人。

是的，他們都太自私，他們排斥一切外來的東西，也排斥著我親愛的羅賓斯叔叔。

他沒有名字，因為沒有一個康城人和他交談過，他們當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我暗暗給了他一個名字，我叫他“哪來”。

很久以前，還在來到羅賓斯叔叔的小屋以前，我就發現了哪來。他從學校門口一直跟蹤著我，倘若我的腳步快，他就比我快兩個節奏，倘若我的腳步慢，他就比我的慢兩個節奏。倘若我突然轉過頭去，朝著他做一個夸張的鬼臉，哪來一定會驚得滿面通紅。那是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孩才會表現出的緊張和羞澀。

羅賓斯叔叔告訴過我，假若哪個男人見到你會驚惶失措，那么，他不是愛上了你，就是想得到你。我深情地看著他滾動的喉結，看著這些如圣經般的語言從他的舌面滑落出來，我問：您第一次看到我不也是驚惶失措嗎？

第一次看見羅賓斯

我偷了一個女人的胸衣。彼時，那鼓鼓的玩意正掛在一根生銹的鐵絲上，驕傲地隨風擺動，那陣勢，像極了那個女人在父親面前晃動著她那豐碩的乳房的情形。也許，她的那對乳房是整個康城最大的乳房，所以，在康城里，有許多像我父親這樣的男人都被那乳房蠱惑著。他們樂于把自己每天做苦力掙來的錢塞進那女人的胸衣里，樂于在康城那些齷齪骯臟的小旅館里與她尋歡作樂。

而我，恰巧就偷了那個全城男人都迷戀的女人的胸衣。

我跪在搓衣板上，父親抽下他的皮帶，一邊叫罵著下流，一邊抽打著我。那是一種全新的感覺，像萬根鋼針同時扎進肉身，像一把一把鈍刀使勁來回劃著肉皮，像一陣劇烈的寒氣即將把皮膚凍裂開來……

父親終于累了，放下了他手上的皮帶。

月光冰涼的夜晚，我光腳在康城漫無邊際地走著，后來，我在蝴蝶路上就看見了一個眼睛里閃爍著慈愛光芒的男人，他向我伸出了手，他說：來，跟我來。就那樣，我來到了那個男人的小屋，他緩緩解開我的衣服，用毛巾一下一下擦拭著那些傷口，他說：我叫羅賓斯，你可以叫我羅賓斯叔叔。

我在羅賓斯叔叔的小屋里待了整整一個星期才離開。離開的前一個夜晚，我看見自己留在羅賓斯床單上的那一攤血。他親吻了我的額頭，他說：寶貝，我會為你收藏起這張床單的。

床單上的故事

第一次看見床單上那些乳白色的液體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因為我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從哪里來的。我站在床前，捂著腦袋驚聲尖叫起來，父親跑過來，一把扯下那床單，憤憤看著我：叫什么叫，你媽把野男人都帶到家里的床上來了。

后來，我才知道父親與母親離婚的原因，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容忍別的男人挑釁地在自己床上留下與自己女人偷情后的痕跡。

四季在康城里悠然輪回。可是，我的羅賓斯叔叔，似乎掌握了這人世間不老的秘密，他永遠都是我第一次看見時的那樣子，偉岸、英俊、慈祥。

我的身體已經迫不及待地生長著，當我挺著胸脯從那個曾經康城男人們都為之傾倒的大胸女人身邊走過時，我看見了她眼里落寞的神情。父親偶爾還去找那個大胸女人，依然與她在康城那些齷齪骯臟的小旅館里尋歡。

時常會夢見母親，夢見在撒滿了桂花的木盆里赤裸著身體的母親，她的身體光潔纖長，她扭動著豐腴的身體輕輕呻吟著。她緊緊閉上眼睛，咬緊了嘴唇，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愛撫著自己，從脖子到鎖骨，再到胸部，到腰，到胯，最后她的手指像男人一樣，強勁地伸了進去。

我向羅賓斯叔叔講述著母親的故事，他看著我的眼睛里游蕩著兩條溫婉的魚，他的粗長的手指撫摩過我的臉龐，落到我天鵝般的脖子上，他就那樣在我的脖子上打著圈，最后，手指落在了我的鎖骨上，他的嘴唇舔噬著我的耳垂，鼻腔里的溫熱氣息噴薄在我耳后，他喃喃地說：寶貝，每個女人都需要一個男人的。

我的男人

我不喜歡康城的男人，他們都和父親一樣，太破敗，太蕭條，可是還要在別人面前生裝出一副傲氣的樣子。不管他們是搬運工人，還是學校里的老師，或者是路邊攤的老板，是一個明不經傳的小獸醫，可是，他們總是樂于在一起議論著男人的雄壯。

所以，康城的男人們，可以不做工，但是，他們不能不做愛，他們亦無法忍受被別人奚落自己的制造欲望的能力。

但是，我的男人，他不是康城的男人，他的輕靈脫俗是那些膚淺男人們沒有的，他沒有甜言蜜語，他不會吹噓，可是，他的雄壯的身體無與倫比。就在那些蟲鳴蛙跳的夜晚，在蝴蝶路邊茂密的草叢掩映下，我的男人輕輕爬上了我的身體，他叫哪來。

當我告訴哪來關于自己和羅賓斯叔叔的故事的時候，他央求地看著我，他的目光乞求我不要再去那里。可是，他哪里知道，從13歲那年的夜晚走進那小屋開始，我已經開始和那屋子里的一切發生著關系，已經注定了和羅賓斯叔叔糾纏不清。

羅賓斯的吸引力

我光腳穿著白色球鞋，穿著一條齊膝的棉布長裙，穿越過古老的蝴蝶路來到羅賓斯叔叔的小屋時，他依然慈祥的目光中閃爍著驚喜。

伸了手過去，十指緩緩插進他的指縫里。像是一粒冰落入了暖暖的旋渦，融化，融化，到最后化為水，成為旋渦的一部分，旋轉，下陷。我閉著眼睛，仰起了天鵝般光潔的脖子，雙手搭在他結實的肩膀，看著他的嘴唇沿著我身體的曲線，一路下滑。某一個灼熱的時刻，他的豐厚而濕熱的嘴唇為我而停留下來，他如同膜拜自己的信仰般跪在我雙腿之間，像含著一顆無價的珍珠般含著我，我的年老的羅賓斯叔叔，卻因為我年輕而焦灼的身體而雄姿英發。

這么多年來，我告誡過自己多次，不要再去那危險的小屋，哪來亦央求過我不要再去那小屋。可是，我的身體已經中了魔咒，再也不能聽任我使喚。

終于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的康城女人愿意暗暗做羅賓斯的性奴，她們甘愿背著康城里強壯的男人去和一個外來者偷情，而我的母親，那個在撒滿了桂花的木盆里洗澡的女人，不但膽大到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床上，還為他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亦是其中一個。

我

我是土生土長的康城女子。和母親一樣，因為得了這康城陽氣的蔭蔽，所以皮膚細白，身姿豐腴，眉目間與生俱來都帶著一股水靈。

康城女人都以嫁給康城的男人為榮，我的母親也這么榮耀過，雖則，父親只是一個普通的搬運工，可是，他的身體卻給了她無比的滋養。可是，以男性生殖器官為圖騰的康城男人們怎么會滿足只有一個女人呢？所以，他們更樂于外出尋歡，我的父親，就是在某一個外出尋歡的晚上發生了意外，那個大乳房的女人給了他放肆的歡樂，卻也使得他再也無法傲然挺立。

母親開始過上了寡婦般的生活，而父親依然樂于當著全康城男人的面，摟著那女人走進小旅館。母親終于受不了這種虛偽而可笑的生活，在某一個午后或者是夜晚，她在蝴蝶巷遇見了羅賓斯，于是，和許多康城女人一樣，她被他俘虜了。

我就躲藏在那個紅木柜子里，我看見母親在洋溢著桂花香氛的水里，手指插入了自己。她開始呻吟，那像唱歌般美妙的聲音，像是沉浸在絕世歡樂中的聲音。透過柜門的縫隙，小小的我被這聲音弄得不知所措，我的臉紅起來，緊張起來，渾身顫抖。我終于弄響了柜子，從里面驚惶失措低出來，肩膀夾緊了自己，站在母親身邊。我從未與自己的母親如此長久對視過，我看不透她眼里的東西。

母親叫喊著我的名字，我走了過去，母親濕淋淋的手撫摸著我的臉龐，她像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般看著我，我卻害怕，越來越強烈的害怕，想起撫摸在我臉上的這雙手是她剛剛接觸了自己身體的手，我只覺得骯臟，我推開了她，我還說，下流。我跑了出去。

第二日，母親死在家里，父親回來的時候，從她血管里流淌出的血染紅了大片的床單。

我時常給羅賓斯講起我母親的故事，我像不知道母親與他的秘密般講起。我甚至流出了淚水，淚眼闌珊地看著他，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當然，我還會把這個故事講給我的男人聽，他叫哪來。

哪來

我還告訴哪來，這么多年來，我走進羅賓斯叔叔的小屋，就是為能找到傳說中的令全世界男人們永葆青春的秘方。因為，全康城的人都在傳言，這個外來的羅賓斯正在康城秘密研制那個藥方，而他自己亦在不斷嘗試，所以，他令全康城的女人都著迷。我的母親，不過是他其中的一個實驗品。

我看著我的聾子男人，告訴他，親愛的，等我得到這藥方之后，我就會殺了羅賓斯，然后我們離開康城，那個藥方，可以讓我們享受時代的榮華富貴。已經再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我信任了，康城的男人們都靠不住，只有哪來，這個多年一直跟蹤著我走進羅賓斯叔叔的小屋，又看著我出來的外來男人，才值得我信賴終生。

每進入一次羅賓斯叔叔的小屋，我都仔細觀察著他藥品研制的進度，他會告訴我，很快了，很快了，很快我就成功了，可以令自己永遠年華不老了。

他欣喜而興奮地看著我，眼睛里閃爍著向往。

告訴我，等我研制出了藥方，你會把自己給我嗎？愿意與我共度此生嗎？羅賓斯叔叔問我。

當然，只要你能永葆青春，我愿意把自己的身體奉獻給你。

關于我的身體

我曾經在羅賓斯叔叔的小屋里待了整整一個星期才離開。那一個星期，使得我對自己小小的身體產生了奇妙的感覺。當羅賓斯叔叔把那一種帶有桂花芬芳的白色粉末倒進水杯里時，他對我說：孩子，你想試試嗎？這是我研制的藥的其中一味。那時候，羅賓斯并不知曉我就是那一個和她有過欲望瓜葛的女人的孩子。

神奇的藥粉在我的身體里很快發生了作用，從灼熱到疼痛，一種奇特的疼痛從我的小腹上延，于是，在離開小屋的前一夜，我看見自己留在羅賓斯床單上的那一攤血。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自己身體里的血。

他親吻了我的額頭，他說：寶貝，我會為你收藏起這張床單的。

時光荏苒，康城的一切都在發生著變化，然而，不變的是我每次都會在那小屋里任憑羅賓斯叔叔用他那慈祥的眼睛和手愛撫著我的身體。年輕女人身體的每一個變化，都會被他記載在一個小日記本里，那里面記錄下了關于我的身體對男人的種種反應。

康城的秘密

我想，該是拿著偷到手的藥方，帶著哪來離開康城的時候了。

最后一次走出羅賓斯叔叔小屋的時候，我親吻了他的眼睛。我的看上去容顏不老的羅賓斯靜靜躺在那張小床上，他的身體舒展，神情祥和，嘴角微微上翹，像是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夢里。哪來給我的藥粉起了作用，讓羅賓斯叔叔走得那樣安詳。

我懷里揣著藥方和那本日記，像揣著自己的未來，離開了康城。

這個故事的結局可以有很多種，但我不得不告訴你的是，在火車距離康城越來越遠的時候，某一個醒來的清晨，我再也找不到那張藥方和我的男人哪來。我在整趟列車里來回穿行，茫茫然然看著每一個陌生的面孔，我朝每一個男人大聲叫喊著：哪來，哪來，哪來你在哪里？

我想，他是聽得見的。

在某一個不知名的小站下了車，我沿著鐵軌往回走，我想再走回康城去，回到那個小屋。在羅賓斯叔叔的日記里，寫著這樣一段話：我愛上了這個13歲的孩子。從她的小手朝我伸過來開始，我研制藥方不再是為了讓世界上所有的男人能永葆青春了，我只想讓自己永遠年輕，因為，我真害怕，害怕自己會在她的面前很快衰老下去。

原來，我是被人愛過的，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這么想著，想著，眼淚就流了出來，我不知道，這是我最大的幸福還是痛苦。

編輯 / 谷麥子E-mail：wgdxx@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