ＣＩＡ的“塑料模型”

140多年前，日本現代文明的鼓吹者福澤諭吉在其自傳中曾經有過一段有趣的記載，當其以幕府使節身份周游歐美各國期間，在俄國曾有接待官員多次誘以金錢，勸福澤留在俄國，均遭福澤拒絕，福澤認為“此必有政治上的特別意味”。這件事情發生在日俄戰爭爆發前約30年，其所謂“政治上的特別意味”，其實就是日俄間諜戰的一個縮影。不僅俄國如此，日本本身就是個非常注重諜報的民族，歷史上的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等名將為爭取統一日本，彼此極力用間，“忍者”就是日本古代的諜報部隊。日俄戰爭期間，明治政府在俄國進行敵后攪亂、搜集情報的工作卓有成效，為日本的最后勝利奠定了基礎；而日本在侵華戰爭中慘敗，理由固然很多，但情報作戰力量不足，無法制敵先機，又被滲透破密，是其中關鍵的一項。

二戰結束以后，日本開始慢慢重建自己的情報力量，這其中尤以內閣情報調查室和公安調查廳著稱，經常有人將內閣情報調查室稱之為日本版的CIA（中央情報局），而將公安調查廳稱之為日本FBI。在這篇文章里，我們將揭開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的神秘面紗。

美國：成立內閣情報調查室的幕后推手

戰后初期，國際政治已經逐漸呈現冷戰結構，遠東的共產主義浪潮急劇高漲，美軍亟需中蘇方面的情報。1947年3月，美國策動扶持日本戰前舊將領河邊虎四郎（原陸軍中將、情報參謀次長、駐德武官）、有末精三（原陸軍中將、參謀本部情報部長）等籌組所謂“歷史課”，并賦予特權，由美軍負責經費，這個“歷史課”就成為日本與盟軍G2（情報部門）的對口單位，也是內閣情報調查室的前身?！皻v史課”當時的主要任務是對被蘇聯、中國遣返的日本戰俘做審問、歸詢，以獲取上述兩國的兵力部署、軍事設施等情報。

1951年9月，盟軍對日和約簽訂后，美國繼續推動日本加大情報建設的力度，而此時的內閣首相吉田茂系外交官出身，也特別注重情報，內閣中的另一位重要人物官房長官緒方竹虎戰前曾任情報局總裁。鑒于日本并無統籌性的國家情報機構，1952年4月，緒方竹虎建議：“在內閣設立專屬情報機構，使情報運作一元化。”8月30日，日本正式成立內閣調查室，第一任室長由警察廳警備部副部長村井順擔任，以后便形成慣例，內閣調查室首長均由警察廳人員擔任。日本內閣調查室剛成立時僅7位人員，預算700萬日元，規模極小，據說美國曾提供資金（美國占領日本期間，在日不法積蓄的秘密資金）2億日元支持，使內閣調查室漸上軌道。1954年9月美國國務院正式以備忘錄形式建議日本，“在當前的世界形式下，為了確立一國的外交方針、設立防衛計劃，以及樹立國家的治安對策，一個主要要素就是在政府的管理下，要有一個全國性規模的情報組織，日本政府的確需要將現存的情報組織予以強化、補充機能”，“而這個組織要獨立于政治支配（即不受政黨、國會監督），其領導人應相當于部長級”。此后，日本開始仿照美國CIA的模式打造內閣調查室。到了1986年7月，中曾根內閣為適應日本國際化的進展以及社會的高度復雜化，將內閣調查室改名為內閣情報調查室。

CIA的塑料模型

曾經有人將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戲稱為“the plastic model of CIA”，即“CIA的塑料模型”，事實上，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不管是從組織機構還是工作內容上都有著很強的美國痕跡。1955年6月，內閣調查室在一份“與CIA機構的比較研究”文件中聲稱：“日本與美國的國情、規模、組織等不同，但是戰后兩國在政治上、經濟上的聯系極為密切，毫無疑問，參考美國的組織機構，比參考其它國家更有意義”。原則上，內閣調查室以美國CIA為模板，其組織形態也多抄自美國。

在組織機構上，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設室長、次長各1人，下設7個部──總務部、國內一部、國內二部、國際一部、國際二部、經濟部、資料部，各部分別按照任務需要，掌管對外的相關委托業務。

1996年4月，為了應對緊急情況的出現，內閣情報調查室新設立了“內閣情報匯集中心”，各部門呈報來的情報直接匯集到這里，由中心進行最后的匯總上報。除內閣情報調查室職員5人外，另從警察、防衛、消防、公調、海上保安等5個單位各派4人，合計25人 分5班24小時輪值。為了適應信息技術的發展，內閣情報調查室還新設立了“情報搜集衛星導入室”，在東京、茨城、北海道架設衛星接收設施，與防衛廳合作業務數據分析，如防衛廳專門負責搜集分析國外信號情報的防衛廳“陸幕二部別室”，同時也接受內閣情報調查室的督導指揮。

作為日本最高級別的情報機構，內閣情報調查室長官的工作還有一點與美國CIA的主管十分相似，就是他要以內閣情報調查室室長的身份，每周前往首相官邸與首相進行一次30分鐘的面對面交談（原則是每周四下午）。屆時，調查室長官需圍繞一周年的政策和焦點問題給首相提供情報，而其它省廳，即使是大臣或事務次官也沒有固定給首相接見的機會和殊榮。

但是，與美國的CIA相比，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也有其獨特的特點，這就是所謂的委托調查方式。內閣情報調查室常常依靠新聞機構、綜合商社等民間機構搜集情報，稱為“委托調查”。日本從事情報搜集和研究的機構有100多個，實力很雄厚，其中一半以上的民間機構接收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的“委托調查”。由“委托調查”獲得的情報及時、準確，特別是經濟情報，具有很高的價值?！拔姓{查”也成為內閣情報調查室搜集情報和進行研究分析的一種專長，其負責人及核心幾乎都是情報機構退休人員，既可發揮專業經驗，又可“老有所為”。

六大工作板塊

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工作內容主要分為六大板塊，分別是公開情報搜集整理、委托調查、訪問歸詢、人力情報搜集、信號情報搜集、統籌協調。

公開情報搜集整理

在信息爆炸時代，世界各國在公開信息（各種媒體、報紙、雜志、書刊等）中汲取的情報數據占全部的九成以上，所以公開情報的搜集整理是情報機構的一項基礎工作，配合人力情報就能形成一份完整的情報判斷，提供給上級參考。一般來說，內閣情報調查室本身最主要的日常工作就是一早（早上5點）即看報紙（含社論），然后摘要整理，在10點前送交首相官邸及各閣僚參考。公開情報的研究整理需要有耐心、專業性，這樣才能去偽存真，理出頭緒。日本在這方面工作比較扎實，尤其在對中國的分析方面，頗有成果。

委托調查

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由于經費預算有限，人手不足，為求效率，充分發揮“官民一體”的精神，采取了具有日本特色的企業式經營，將情報業務承包給所謂的民間團體，委托民間團體進行情報搜集活動，與其它國家相比，這確實是該國的一大特色。

在接受委托調查的團體中，“世界政經調查會”所得的委托費用最多，為3.2億日元，該團體的前身就是戰后美軍為搜集中、蘇情報所扶持成立的“歷史課”，后衍生為“亞洲動態研究所”、“海外事務調查所”、“內外事務調查所”，1961年7月整合成立為“世界政經調查會”，其宗旨是：“提升日本國內外政治、經濟、社會的綜合調查研究及相關知識”，任務包括搜集、調查相關資料；承接委托調查；舉辦研討會、研究會；出版調查研究成果等。其它接受內閣情報調查室委托的團體還有“國際情況研究會”、“東南亞調查會”、“國民出版協會”、“民主主義研究會”等。

訪問歸詢

所謂“訪問”是指對從目標國家（主要指中國、朝鮮、俄羅斯、中亞諸國）回國的人士為情報來源進行訪談，獲取情報；“歸詢”則是對賦有任務的人，自目標國回國后的成果進行驗收。例如，1953年內閣調查室的一份機密文件稱：“有關調查中共的事情極為要緊，對歸國日本人匯集彼等見聞體驗，乃是一絕好的調查機會，懇請列為工作重點”，又稱：“本調查并非思想調查，應以民間團體名目為之，以防日共等團體妨害”。內閣情報調查室要求其工作人員在進行訪問歸詢時要時刻做到“內心要細膩周到，外表誠懇親切”、“內心時時持批判、懷疑態度，外表則要有體貼、諒解、關心”、“進行以在餐桌上對面而坐，一面吃飯一面輕松對談為佳”等等。日本人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喜歡接收知識，因此這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據說以往對中國石油資源、鋼鐵工業的訪問調查情報，甚至CIA都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人力情報搜集

除了搜集公開情報以外，內閣情報調查室還積極進行諜報工作。但該機構的編制及預算有限，無法大量派出間諜，因此在這方面成績有限，例如曾經沸沸揚揚的“內河事件”就說明了內閣情報調查室在這方面的不足。1951年，內河昌富自日本天理大學外語學院俄語系畢業后，即由學校介紹到“東亞經濟研究所”從事蘇聯新聞、雜志等的翻譯研究工作，該所后來合并到“世界政經調查會”。1966年10月19日，內河掛名在他表哥的貿易公司赴俄旅游，10月28日，在伯力遭當地警察以進入禁區從事情報搜集為由逮捕，后被判刑8年。除以旅游方式派遣外，內閣情報調查室還以商社駐外人員、記者特派員、混在訪問團成員內或以留學生等身份從事情報搜集工作，此外，內閣情報調查室還吸收戰前遺留在中國的孤兒對中國進行情報搜集活動。1968年3月，周恩來曾警告日本，“中國無法容忍日本經常通過友好商社、新聞記者的渠道在中國進行諜報活動”。

信號情報搜集

隨著時代的進步，通過衛星、網絡等技術手段獲取情報的重要性日益增加。日本也不例外，日本在戰后設立的“歷史課”就曾經在CIA的資助下架設信號接收系統，內閣調查室成立后又設立了“大井通信所”（或稱“特殊國策通信社”），專門負責接收解讀中、蘇信號情報。后來規模日益擴大，在防衛廳陸上幕僚監督部設立“第二部別室”，室長為警察出身的內閣調查官，因此內閣調查室對此具有人事權及指揮權，也被稱之為內閣情報調查室“別動隊”?！暗诙縿e室”在全日本有9個通信所，分別負責偵收外國（主要為中、俄、朝鮮等國家）的信號情報，再加以解讀分析。像韓國客機在蘇聯領空被擊落、林彪外逃等事件中，該機構均有極佳表現。此外，內閣情報調查室新近又成立了“情報搜集衛星導入室”，專門負責衛星的保管維護與運用，新設單位編制48人，由中央各部會派員兼任者150人，規模不小，不容忽視。

統籌協調

除搜集分析情報外，內閣情報調查室還負責就情報事宜統籌聯絡、協調各部門之間的工作。例如，每隔一個星期的星期三，內閣情報調查室的室長都要召集各部會局長召開“情報聯絡會議”，又稱“水曜會”，以協調各部門之間的情報工作。中曾根內閣時，該會議的層次獲得提高，成立“合同情報會議”，由副官房長官主持召開，參加者有內閣情報調查室室長、內閣安全保障室室長、警察廳警備局長、防衛廳防衛局長、公安調查廳次長、外務省國際情報局局長，原則上每月召開一次。到1998年10月，為更進一步強化情報機能，再次升格為“內閣情報會議”，由官房長官親自主持，出席者為內閣情報調查室室長、外務省事務次官、防衛廳事務次官、警察廳長官等。

評價與展望

美國“時代”雜志曾經對世界各國情報機構進行評價，評價分4個等級，即一星到四星。其中獲得四星的情報機構分別為CIA、克格勃以及以色列、英國的情報機構，德國、法國、日本、中國、波蘭獲得三顆星，韓國獲一顆星。日本被評為三顆星，主要是指其在經濟情報和信號情報方面的搜集分析能力出色。

進入21世紀以來，日本開始進一步加強情報力量建設。為實現對日本情報機構進行“戰略改組”的設想，日本擬在近年大力擴張內閣情報調查室的規模，將該機構人員由目前的150人增加到1000人。據稱，內閣情報調查室擴充后，不僅將是日本的情報研究和搜集機構，還將擔負指導全國其它情報機構的重任，其在內閣政府中的地位也將進一步提高，經費得到充足保障，情報搜集手段將涵蓋人力、無線電監聽、衛星偵察、情報交換等各個方面，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日本C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