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貪之痛：幸福家庭的毀滅

2006年12月20日，湖北省荊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河南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王有杰一案。

法庭上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幕，為王有杰辯護的律師當庭受到他的呵斥：“不要再替我狡辯了，我有罪，我收受巨額賄賂，葬送了美滿幸福的家庭，還有什么可以爭辯的？”

律師啞然。聽眾愕然。檢察官釋然。

兒子“失蹤”，恐懼籠罩著權力之家

2004年10月16日，王有杰在深圳的兒子王鍇失蹤。一家人在恐懼和擔心中等了兩天兩夜。第三天一早，電話響了，王有杰想去接，又怕是壞消息，便把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他的妻子不得不硬著頭皮拿起電話，聽著聽著，她的眼淚下來了，手也跟著哆嗦起來，聽筒“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王鍇因涉嫌非法倒賣黃金在深圳被河南省公安廳監視居住，接受調查。

王有杰知道壞了，一直擔心的事情沒有躲過去，風暴就要來了。

3年前，王有杰還是鄭州市委書記的時候，中紀委就接到過對他的舉報信，派專案組調查過他，沒發現什么大問題。但自己干了些什么，他心里最清楚。自從在河南南部小城漯河當市委書記以后，他開始收受賄賂，美元、港幣、人民幣都有，還有大量的金銀首飾、古玩字畫、文房四寶。家里究竟收了多少錢、多少昂貴的禮品，他根本算不過來。

不光王有杰收，他的妻子和兒子都收。

妻子李鳳英是王有杰中學同學，夫妻恩愛。李鳳英最初只是一名普通醫生，隨著王有杰步步高升，她的工作也幾經變動，最后調到鄭州大學研究生處當書記。2000年她從單位退下來，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家里替王有杰接待客人，代收現金、珠寶、古玩等禮金禮物，成包成捆的現金多得數都懶得數。

兒子王鍇大學畢業后回到鄭州，游手好閑，沒有正式職業，經常利用王有杰的關系給一些房地產商、大商場牽線搭橋，從中收取“好處費”。1998年，王鍇利用王有杰的關系，給鄭州乾坤集團搞到一塊地皮，該集團一下子就給了他100萬元。

王有杰擔心王鍇打著他的旗號惹是生非，就把他弄到深圳，在一家投資公司當董事。后來王鍇到北京發展，加入了一家新的公司。公司知道他是王有杰的兒子，讓他當副總經理，工資每月8萬元，主要工作是協助公司拓展鄭州的業務，往來于北京、深圳和鄭州之間，倒賣地皮不算，還違法倒賣黃金。

中紀委查過后，王有杰變得謹小慎微，輕易不敢收別人的錢財。不過，讓他最不放心的王鍇還是出事了。

王有杰敏感地意識到，公安機關調查王鍇只是個借口，真正的目標是他。他害怕了，妻子和女兒更是生活在恐懼之中。王有杰不知道中紀委究竟掌握了他多少罪行，仍然抱有幻想，認為能躲過這一劫，于是想方設法“打撈”王鍇。

一個朋友介紹的南方來客，讓王有杰全家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

方寸大亂，把騙子當成救命稻草

趙自力是王有杰的老朋友，他聽說王鍇出事后，主動給王有杰推薦一個叫胡建軍的深圳商人，說此人道行甚深，上層有許多關系，也許他可以幫助王有杰“撈”出王鍇。

王有杰很謹慎，先與胡建軍通電話問其身份，胡建軍說：“我的身份不能明說……這么告訴你吧，我從沒當過一天兵，但我有少將軍官證；我是北京軍區X司令的座上賓，我的軍官證就是他兒子給我辦的；我與中辦、國辦和中紀委的一些領導也有一些私交……”

王有杰摸不清胡建軍的底細，被胡建軍的話鎮住了，邀他前往鄭州。

不久，胡建軍來到鄭州，王有杰請他吃飯。胡建軍從隨身攜帶的包中取出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他與某位將軍的合影，那位將軍曾經當過副總理，而且連續點出幾位中紀委領導的名字，說與他們私交很深。

王有杰以自己多年的從政經驗，判斷胡建軍說的都是實話，沒有欺騙的成分，只是要價太高，張口就是200萬元。

王有杰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妻子、女兒、女婿紛紛表態。女兒表現出種種擔心：“太黑了，還什么都沒干呢，就要200萬？要是把錢騙走了救不出人來，咱們可有苦說不出呀！再說了，中紀委抓的人，有能救出來的嗎？”

妻子態度堅決：“不管多少錢，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救出王鍇，咱要不惜一切代價。我就這一個兒子，要是兒子沒了，你們王家就斷后了，萬貫家產又有什么用？”

女婿附和岳母說：“就是。人比財重要，有人不愁錢，沒了人，錢再多還不是給別人收的？”

王有杰最后說：“豁出去了，這個胡建軍就是根爛繩子也認了。在這之前我能托的人都托了，就是弄不出王鍇來。胡建軍既然有這么多關系，就托給他了。”

王有杰準備了第一筆“撈人費”60萬元，讓趙自力轉交胡建軍。

一個月后，胡建軍趕到鄭州，來到王有杰家里，非常有把握地告訴他們：“我找了老上級，見了老領導，請中紀委分管的書記吃了幾次飯，把王鍇的事情都安排下了。中紀委有關領導表示，再象征性地關一段時間就會放人。放心吧，王鍇不會有事的。”

王有杰更加信任胡建軍，又給他60萬元，還有一些價值不菲的字畫。

2005年春節后，王有杰遲遲等不到王鍇的消息，為早日“撈出”兒子，他加大了“投資”力度，又籌集了60萬元和一批字畫讓趙自力帶到北京給胡建軍。前后加起來，王有杰共送給胡建軍180萬元人民幣和186幅字畫。

王有杰又等了一個多月，不僅沒等到王鍇的消息，再打胡建軍的電話也沒人接了。而這時，中紀委、河南省紀委和河南省公安廳已經對王有杰全家布控。

胡建軍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據中紀委的辦案人員后來介紹，胡建軍是一個沒落商人，靠在社會上招搖撞騙混日子。他所持的證件都是假的，與將軍和重要領導的合影都是用電腦合成的。他行騙多年，偽裝得很巧妙。他甚至明目張膽地在中紀委專案組辦案時同時犯案，中紀委在暗中調查，他在明處行騙。胡建軍與王有杰見面時，中紀委已經委托公安部門調查胡建軍，可是王有杰全然不知。

66歲開始服刑，權貴之家從此垮塌

2005年3月12日，王有杰參加省人大的一次例會，正要返家，中紀委專案組的同志沒收了他的通訊工具，切斷了他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將他直接帶到北京……

王有杰“雙規”期間交代了全部問題，供出向他行賄的66個人，并承認自己收受了巨額現金和禮品。

2005年4月18日，胡建軍因涉嫌詐騙，在武漢被公安機關抓獲。接著，趙自力因涉案被捕。2007年3月，胡建軍和趙自力分別被判處無期徒刑和有期徒刑13年。

王有杰身陷囹圄，一個人一間房，還可以讀讀書、練練字，生活倒也悠閑，卻把痛苦甩給了家人。

外孫女10歲，上三年級，回家就問媽媽：“媽媽，我的同學都說我姥爺是個大貪污犯，真的嗎？”當媽的被問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孩子明白了，大哭起來：“我還以為我姥爺是個好人呢，原來是個大貪污犯，我的同學都笑話我，罵我是貪污犯的外孫女……”

王有杰在外孫女眼中一直是個和善、慈祥的好人，外婆也是一個知識淵博的教授，他們怎么會與貪污二字聯系在一起？孩子想不通，眼神中透著抱怨和痛恨。

孩子的眼神王有杰看不見，可是李鳳英每天都要面對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她感到羞愧，比做了賊還丟人，永遠抬不起頭來。

幾天后，中紀委的辦案人員來調查王有杰的妻子、女兒和女婿。李鳳英不斷重復著這樣的話：“錢是我替老王收的，金表、項鏈都是我收的，送禮的人太多，我記不得是誰送的了，我的腦子壞了，記不清了……”

伴隨著淚水和悔恨，她不斷重復著同樣的語言，就像她在家里不斷重復著收禮的行為。她的記憶力也許真的出了問題，就像當初她的良知出了問題一樣。

法庭最終認定，王有杰受賄684萬元人民幣，另有890萬元的財產無法說明來源，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66歲的王有杰怎么也想不到，現在只能透過鐵窗遙望遠處的家。

王有杰入獄后，妻子來看過他一次。四目相對，老淚縱橫。妻子說：“老王啊，想想我們真傻，收那么多錢干什么？吃不完、用不完，擔驚受怕不說，最后還把自己折騰進了監獄。”

王有杰沉默半晌，只嘆了一句：“蠢啊！”

（吳彥子、邱寶珊、王金梅薦自《家庭》原標題為《副省級巨貪，怎樣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家庭》本刊有刪節圖：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