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什南下：一朵不結果實的花？

郭存海

在美英發動伊拉克戰爭即將4周年之際，任期只剩下20個月的布什總統終于啟動了6天5國的“重新發現拉美”之旅。為了把此訪做成“將功補過”的外交精品，布什可謂煞費苦心：高調宣布2007年是拉美“接觸年”；先期派副國務卿伯恩斯和負責拉美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香農赴南美兩大國阿根廷和巴西試水；首次祭起關注拉美民生和社會正義的大旗，承諾提供一攬子社會發展援助資金；一次性繞拉美走了一大圈，訪問國家數目和逗留時間超出以往……不過，畢竟布什糟糕的三軍統帥形象在多年未有戰火的拉美一時難以磨滅，而無論是他與巴西總統盧拉的乙醇外交還是與墨西哥總統卡爾德龍就移民改革的促膝深談，抑或與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爭奪拉美民心的大派利是舉動，目前看來都收效不彰。布什南下，真的在拉美獨立自主傾向日趨濃厚的政治氣候中，只是一朵外表艷麗卻不結果實的花？

從巴西到墨西哥

在南下的首站巴西，這個世界上第一大乙醇出口國和第二大生產國，雖然巴美兩國達成了可降低美對敵對國家比如伊朗和委內瑞拉石油依賴的《乙醇合作諒解備忘錄》，但這并沒有什么實質意義。因為政治上“跛腳”的布什早就向巴西總統盧拉打招呼說，由于民主黨控制的國會作梗，他無法取消乙醇的進口關稅，而美國的高關稅和農產品補貼正是巴西反對美洲自由貿易區，以及雙方在2005年美洲峰會和新一輪多哈貿易談判中爭論的關鍵所在。所以說，在高關稅的鉗制下，美國的乙醇外交只能是“聊勝于無”。而布什的另一大意圖，即借巴西之手遏制查韋斯也不大可能實現。在布什抵達圣保羅前夕，巴西官方通訊社稱美委“都是巴西最重要的伙伴”，巴西將等同視之；盧拉總統同布什的會談將僅集中于貿易和生物能源。從盧拉的現實處境看，他也不可能遏制查韋斯。盧拉第一任期內新自由主義影子的經濟政策遭到巴西國內左派和部分下層民眾的強烈反對，他們指責盧拉背叛了自己的出身。當前查韋斯利用石油財富在南美和加勒比地區廣恩布施，影響力劇增，盧拉不可能也沒必要在這時候采取任何遏制查韋斯的行動而自貶形象，畢竟選盧拉當總統的不是美國人。

離開巴西，布什徑入其鄰國烏拉圭。這是個貧窮的南美小國，但由于總統巴斯克斯走親美的新自由主義路線，厲行反腐，投資教育，關心國民的健康福祉，并且正在為美烏自由貿易協定作最后的沖刺，因此獲得布什青睞。布什的如意算盤是在中左執政的烏拉圭建設一個“新智利”，一個民主和新自由主義的櫥窗；另外，通過與烏拉圭簽訂雙邊自由貿易協定，或許可“侵蝕和瓦解”有可能被查韋斯推向“政治化”的南方共同市場。不過，后一個企圖毋寧說是布什一廂情愿。因為首先巴西不樂意，不久前盧拉同巴斯克斯簽訂了一系列旨在將烏拉圭留在“南共市”的協議，以借助南共市把巴西打造成拉美的領導者。在當前布什意欲利用巴西平衡查韋斯的思想指導下，美國沒必要冒著得罪巴西的危險同烏拉圭單獨簽協議。其次，美烏之間關鍵而棘手的關稅和農產品補貼問題也懸而未決；即使這一爭端得到解決，機會之窗也將很快關閉：布什總統的貿易快速處理權將于今年6月30日到期，并很可能無法延期，而更趨保守的民主黨控制的國會同樣不太可能通過美烏自由貿易協定。

美國在南美和中美洲的傳統盟友——哥倫比亞和危地馬拉兩國，是布什南下的中轉站，但同樣問題多多。哥倫比亞剛連任不久的烏里韋政府，正深陷同極右翼軍事力量有染的政治丑聞，很可能因此耽誤哥美自貿協定的簽署，而它的鄰國秘魯和巴拿馬卻可能在未來幾個月里拿到美國國會這一通行證。布什此刻到訪也只能寬慰烏里韋兩句，再在禁毒問題上給點援助。而對危地馬拉即將卸任的總統奧斯卡·貝爾赫，布什則一邊耐心地聽著他對美國移民政策的抱怨，一邊詢問在今年9月將舉行的總統大選中，現政府將如何阻止中間偏左的候選人柯洛姆上臺。也許為了避免中美洲再出現一個尼加拉瓜，美國會寧愿支持一個曾與獨裁政府作戰多年的女性候選人，她就是1992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土著領導人門楚。

訪問墨西哥是布什南下的壓軸戲。美墨兩國自“9·11”以來惡化的民間關系在2006年的墨西哥選戰中暴露無遺，選后墨西哥左右翼之間的對抗態勢，讓美國深深感到這個最近的陸上鄰國的國內政治可能危及美國國家安全。邊境安全和移民既是兩國間最重要也最棘手的問題，墨西哥總統卡爾德龍甚至在為布什準備的歡迎儀式上就批評美墨邊境的隔離墻，將其比作冷戰時期的柏林墻。如果說2003年墨西哥在安理會投票反對美國入侵伊拉克標志著兩國關系冰點的話，那么2006年美墨邊界隔離墻的修建則無疑是雪上加霜。布什的到訪能否修復兩國傷痕累累的關系，目前仍是一個未知數。此外，布什的另一個愿望也落空了：希望卡爾德龍能夠領導本地區的反查韋斯運動，但對方明確表示自己無意那樣做。

與查韋斯PK影響力

布什的拉美之行始終伴有拉美民眾的陪同，不過他們送給布什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憤怒的呼喊和被燒毀的布什頭像。拉美民眾對美國這個北方強鄰一直抱有非常復雜甚至自相矛盾的感情。一方面，許多拉美人渴望到美國尋求發財致富的良機，另一方面，他們無法消去對美國霸權行徑和支持獨裁者歷史的集體記憶，反而積累成一種穩定而強烈的反美情緒。在BBC最近的一項調查中，64%的阿根廷人，57%的巴西人，53%的墨西哥人和51%的智利人表示對美國沒有好感。甚至在布什最堅定的拉美盟友哥倫比亞，這個接受美國援助最多的國家，也只有39%的人認同布什。布什在拉美的好感率不高，主要有三方面因素：

其一是伊拉克戰爭。85%的巴西人，80%的墨西哥人反對美國插手伊拉克——布什甚至失去了被稱為“拉美第四大國”的美國4200萬拉美裔社群的支持。根據今年1月份設在華盛頓的皮尤西裔中心的一項調查，66%的拉美裔美國人支持盡快從伊拉克撤軍，而兩年前這一數字僅為51%。其二是冷戰結束后，布什的冷戰情結不去。在2006年尼加拉瓜大選中，美國公開宣布支持右翼的總統候選人蒙特亞萊格雷，反對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領導人奧爾特加。2002年，美國在委內瑞拉支持反查勢力發動政變給拉美人留下了美國干涉拉美的最新記憶。其三，布什政府在拉美一直關注的是貿易、移民、反恐和掃毒問題，卻對這個大陸普遍的貧困和社會正義缺失、醫療和教育不足、社會暴力頻仍等重大民生問題視而不見，所承諾的援助往往是口惠而實不至，這些無疑加劇了拉美民眾對布什政府的不信任。

針對最后一項政策偏誤，布什在此訪中特別奉上了一個“大禮包”：向拉美提供援助資金以用于掃盲、扶貧、住房、醫療和社會正義事業。在臨行前的講話中，布什將其比作46年前肯尼迪總統發起的“社會進步聯盟”。肯尼迪當年是利用減貧遏制共產主義的發展，因此布什的言論不免令人懷疑這個大禮包是否意在同查韋斯爭奪拉美影響力。“大禮包”之外，布什政府對拉美的援助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到拉美的反恐和掃毒計劃，而其中多數又以“哥倫比亞計劃”之名流入了哥政府的口袋。哥倫比亞是僅次于以色列和埃及的第三大美援接受國，在過去7年里，其已接受了40億美元用于打擊“哥倫比亞革命武裝力量”。

不過，跟查維斯對拉美地區的大手筆政府援助比起來，布什絲毫不占上風。阿根廷《民族報》稱，布什“大禮包”中規模最大的當屬為拉美2萬名教育工作者和60萬名學生提供獎學金的計劃，但這個數字只占拉美地區師生數量的不到1%，而所提供的助學資金不但比阿根廷、古巴、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等國通過各種渠道獲得的資助要少，甚至還不及委內瑞拉提供給尼加拉瓜的資助。該報文章沒提到的是，美國對外援助中附加的尊重民主、人權、自由貿易和市場開放等“苛刻”條件，恰恰是查韋斯外援中所沒有的。查韋斯向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區提供優惠石油，在玻利維亞、厄瓜多爾和海地發起免費醫療計劃和掃盲運動，同阿根廷總統基什內爾簽訂17項旨在推動南美一體化的協議，并與烏拉圭、阿根廷共同開發奧里諾科河三角洲的石油，這些政府行為都比依賴大公司跟進的布什政府走得快。

針對布什的這場拉美攻勢，查韋斯還發起了一場“平行出訪”，公開向布什叫陣。同期查韋斯先后訪問了阿根廷、玻利維亞、尼加拉瓜、牙買加和海地5國。而為了抵制美國推廣新自由主義最重要的象征——美洲自由貿易區（FTAA），查韋斯同卡斯特羅聯手發起了玻利瓦爾美洲替代計劃（ALBA），借以推動整個拉美大陸的統一。目前在玻利瓦爾美洲替代計劃之下，已有貿易方面的南方共同市場，能源方面的加勒比石油公司、安第斯石油公司和南方石油公司，金融方面的南方銀行和電子媒體方面的南方電視臺充當四大支柱。玻利瓦爾美洲替代計劃已有7個成員國，厄瓜多爾也將很快加入這一聯盟。如果玻利瓦爾美洲替代計劃保持既有的發展態勢，極有可能形成一種同美洲自由貿易區分庭抗禮的區域集團。

布什沉重地來又沉重地去，帶著滿腹的惆悵和長長的孤獨的背影。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協議或證據證明布什贏得了拉美人的尊重和好感，恢復了美國在拉美的信譽。倒是布什剛回國，就接到了民主黨撤軍議案遭參議院否決的好消息，這使他無須動用口袋否決權就能捍衛自己的外交遺產。但另一方面，從美國媒體對國會議案而不是總統出訪的熱烈追逐上，也能看出布什南下其實并未激起太多的漣漪。如果不削減乙醇關稅和取消農業補貼，不進行全面的移民改革，那么即使布什政府做了正確的事情，訪問了正確的國家，提出了正確的主題，拉美國家的失落、不信任和民眾的反抗也只能回饋給布什一地雞毛，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