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腦到菜刀

如果留學海外而沒有打過工，那么你的留學生活既是不完整的也是不精彩的。

我剛開始打工的目的是掙錢。歸國后回憶留學生活，細數(shù)起來，打工帶給我金錢上的富足卻排在了最不起眼的位置。我做過的工作很多，從刷盤子到洗廁所，從裝修到鋤地，從賣花到搬魚，從超市收銀員到電話營銷員，從去農(nóng)場摘果子到做人體試驗……這些經(jīng)歷都是最寶貴的人生財富。以至于后來當我再一次找工作被問到“你有什么工作經(jīng)驗”時，我笑道:“你要什么工作經(jīng)驗?”

萬事起頭難。剛到國外的留學生找第一份工作是最困難的。老板一看你的簽證，就知道你是新來的，再問你的工作經(jīng)驗，更是沒戲。你有再多的國內(nèi)工作經(jīng)驗都沒用，而且你在國內(nèi)的工作經(jīng)歷越輝煌，老板就越認為你不適合這份打工工作。最好你在國內(nèi)也是專門洗盤子，在廚房里打雜，又或是售貨員什么的，那你絕對會在眾多的應(yīng)聘者中脫穎而出。我出國前是一家it外企的部門經(jīng)理，長期加班搞得自己一看就是白面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文弱的外表直接導(dǎo)致了我在澳洲的頭兩個月成了當?shù)責o業(yè)游民。

我的很多朋友找到工作后，經(jīng)常跟我開玩笑地說:“我們和你不一樣了，我們是有國外工作經(jīng)驗的人了。”弄得我神經(jīng)一天天緊張。有工作的朋友花錢購物時漸漸地不再把價格換算成人民幣，而對于沒掙過澳幣，銀行賬戶只出不進的無業(yè)游民來說，商場飯館和娛樂場所是不敢隨便進出的。誰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工作?再多的錢只出不進也有花完的時候。

夜深人靜，我一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對工作的渴望從來沒有那一刻的歇斯底里。所幸當時結(jié)識了另一位無業(yè)游民，這位老兄出國前曾任一家五百強企業(yè)中國區(qū)的it部經(jīng)理，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風，手臂上肌肉產(chǎn)生的力量剛好能敲動計算機鍵盤。我們兩人除了在悉尼的大街小巷上結(jié)伴游蕩之外，還一起開始了增肥健身計劃。每天跑步和俯臥撐的個人記錄不斷地刷新，食譜也漸漸變?yōu)榕Ｈ庋蛉饧优Ｄ蹋瑳]事兒就在草地上光著上身看書曬太陽。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于在絕望中找到了希望:一個月內(nèi)增肥十幾斤，感覺自己又黑又壯，于是充滿自信地又加入了勞動大軍。

剛開始找工作，仍然碰壁，但終于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廚房幫工。

那天的情景我畢生難忘。

天氣很冷，可為了展示初現(xiàn)輪廓的肱二頭肌，我穿著跨欄背心走進了一家很小的中國面館，經(jīng)營者卻是個澳洲老板娘。我對她說:“打擾一下，請問有活干嗎?”老板娘抬起頭，站在柜臺后對我上下仔細打量。我太過隱約朦朧的肌肉線條顯然沒有打動她，不過自己一身刻意的民工打扮卻終于讓她面露微笑。她說:“是，我們?nèi)眰€人，但你有經(jīng)驗嗎?”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找工失敗的痛苦失落后，這次我決定編一個美麗的謊言，“當然有經(jīng)驗啦，我舅舅在國內(nèi)開餐館，我經(jīng)常在廚房里幫忙。”就這樣，在“舅舅”的幫助下，開始了我的留學打工生涯。

當天的第一項工作是拖地板，首先要清洗拖布。為了給老板娘留下一個不怕臟不怕累的印象，我用手去擰水桶里黑水浸泡著的拖布。“錯了，錯了，”老板娘走了過來，奪過我手中的拖把，一只腳踩在水桶邊的踏板上，水桶的兩個把手就往中間一夾，然后把拖把往上提起，拖布從水桶的兩個把手間的窄縫中穿過，水就濾干了。手根本不用去接觸桶里的臟水。還好在國外最不怕的就是出洋相，當下理直氣壯地解釋中國的水桶可不是這樣的。

我經(jīng)常在廚房里忙得團團轉(zhuǎn)，恨不得自己生有好幾雙手。活兒很雜，掃地#65380;拖地板#65380;洗鍋#65380;切菜等，雖然內(nèi)容和在自家廚房里做飯差不多，但一個是重量級，一個是輕量級。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要把一個塑料方桶的水端起來，倒在水槽里。那是我一生中端過的最重的東西，倒完了水之后，整個人仿佛虛脫了，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加速減速的全過程。

沒過兩天，我就辭掉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原因是當時感覺太累了，資本主義太黑暗了。可現(xiàn)在來總結(jié)，那是我做過的十幾種工作中比較輕松的，而且這份工作在留學生中的普及率可以和洗盤子媲美。后來在跟朋友們的交流中發(fā)現(xiàn)，我還算比較幸運，因為中餐館距西餐館還差一個重量級別。西餐館的廚房里雖然工作環(huán)境干凈，油煙小，但所有的餐具#65380;刀叉都是鐵家伙。上百副清洗完的刀叉放在一個大鐵盤子里，需要端著它們在廚房里走來走去，屬于舉重加耐力加毅力的鐵人三項賽。

雖然出國之前我已做了全面的心理準備，但第一份工作才真正的使我完成了從腦力勞動到體力勞動的身心轉(zhuǎn)換:從辦公室到廚房，從電腦到菜刀。最重要的是它使我成為了“有國外工作經(jīng)驗的人”。在找第二份工作的時候老板問到工作經(jīng)驗，我簡單地描述了上次打工的工作流程，提到了小面館所在的街道門牌，老板沒有多說，直接讓我第二天上班。所以對于留學生在國外的第一份工作，不用太在意工種和工資什么的，埋頭干一干，實在不行就走人，哪怕干了一小時，出門之后你也算升級了，在那些老板的眼中，你現(xiàn)在是屬于有當?shù)毓ぷ鹘?jīng)驗的人了。

我只做了兩天的廚房幫工，但它卻留給我很深的記憶。那是我第一次用體力勞動去掙錢，第一次明白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平等與差別，第一次對體力勞動者衷心敬佩。

(選自《當代人》200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