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語選

《禮記》，又稱《小戴札記》，是一部儒家思想的資料匯編。戰(zhàn)國以來，七十子后學者和漢代學者在傳授《儀禮》的過程中，積累起大量的說解材料。漢宣帝時，戴德、戴圣叔侄二人分別輯錄成兩部《禮記》，其中戴圣所輯《禮記》四十九篇，經(jīng)東漢末鄭玄作注，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

甘受和，自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茍無忠信之人，則禮不虛道，是以得其人之為貴也。《禮器》

甜味能接受五味的調(diào)和，白色能接受五色之采。忠誠信實的人，可以學禮。如果沒有忠誠信實的人，禮也不能憑空實行，所以得到合適的人是可貴的。

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秵史∮洝?/p>

親近父母、崇敬尊貴的人、尊重年長的人、男女有區(qū)別，是人間最大的道理。

執(zhí)虛如執(zhí)盈，入虛士如有人?！渡賰x》

手持空器具如同享著裝滿了的器具一樣謹慎，進入空房間如同有人的房間一樣恭敬。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秾W記》

玉石不經(jīng)雕琢，不能成為器物：人不通過學習，不能懂得道理。所以古代的君王，建立國家治理民眾，把教學作為首要的事情。

雖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因。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也，故日：教學相長也?！秾W記》

即使有上等的菜肴，不吃，不知道它的甘美：即使有極高明的道理，不學，不知道它的好處。所以學習之后才知道學問不夠，教人之后才知道有不理解的地方。知道學問不夠，然后才能嚴格要求自己；知道有不理解的地方，然后才能激勵自己奮發(fā)向上。所以說，教人和學習是互相促進的。

君子之于學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學記》

君子對于學業(yè)，銘記在心而努力學習，休息時和閑暇無事時也掛念著它。

大學之法，禁于未發(fā)之謂豫，當其可之謂時，不陵節(jié)而施之謂孫，相觀而善之謂摩。此四者，教之所由興也。《學記》

大學的教育方法，在不合正道的事情未發(fā)生時就加以禁止，這叫做預防，在適當?shù)臅r候施教，這叫做及時，不超越學生的接受限度而施教，這叫做順應，讓學生互相觀察而得琢磨之益，這叫做觀摩。這四點，是教育成功的方法。

凡學之道，嚴師為難師嚴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學，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當其為尸，則弗臣也： 當其為師，則弗臣也。大學之禮，雖詔于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秾W記》

學習過程中，尊敬教師是困難的。教師受尊敬，然后傳授的道理受到尊重。傳授的道理受到尊重，然后人們知道恭敬地學習，所以君主不以對待臣下的禮節(jié)對待臣下的情況有兩種：當臣下代先人受祭時，就不用對待臣下的禮節(jié)：當臣下做教師時，就不用對待臣下的禮節(jié)。大學的禮節(jié)，老師即使被天子召見也不向北而立，這是用以表示尊敬教師的方式。

善學者，師選而功倍，又從而庸之：不善學者，師勤而功半，又從而怨之。善問者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后其節(jié)目，及其久也，相說以解：不善問者反此。善待問者如撞鐘，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待其從容，然后盡其聲；不善答問者反此。此皆進學之道也?！秾W記》

善于學習的人，老師費力少而功效加倍，并且把功勞歸于老師；不善于學習的人，老師辛勞而功效只有一半，還要抱怨老師。善于提問題的人如同劈堅硬的木頭，先從容易的地方下手，然后才劈枝干交接、紋理不順的地方，久而久之，就愉快地解決了問題：不善于提問題的人與此相反。善于回答問題的人如同撞鐘，用小力量敲鐘的響聲就小，用大力量敲鐘的響聲就大，等到有節(jié)奏的敲擊，然后發(fā)出全部的響聲；不善于回答問題的人與此相反。這都是增進學問的方法。

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必也其聽語乎!力不能問，然后語之：語之而不知，雖舍之可也?！秾W記》

靠死記硬背得到書本知識，不足以成為別人的老師，成為老師一定是善于聽取學生的問題并加以解答的人吧!當學生的才力不能提問時，然后給他講解：講解了還不懂，即使停止不講也是可以的。

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學也?！秾W記》

德行最高的人才能不限于擔任一種官職，最高的道理不像器物僅有一種用處，最大的信義不用細言約誓，天有四時而萬物更替不同時。明白這四層意思的人，就可以從根本著手來學習了。

作者之謂圣，述者之謂明。明圣者，述作之謂也。《樂記》

創(chuàng)造的人稱之為圣，繼承的人稱之為明。明與圣，是繼承與創(chuàng)造的意思。

大樂必易，大禮必簡?！稑酚洝?/p>

隆重的樂一定平易，隆重的禮一定簡樸。

君子有三患；未之聞，患弗得聞也：既聞之，患弗得學也：既學之，患弗能行也?！峨s記下》

君子有三件憂慮的事；沒有聽到時，憂慮不能聽到；已經(jīng)聽到了，憂慮不能學到手：已經(jīng)學到手了憂慮不能實行。

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言內(nèi)備于已，而外順于道也。《祭統(tǒng)》

幸福，指的是完備，完備，是百事順遂的一種說法，無所不順稱之為完備，說的是在內(nèi)部自己一切齊備，在外部順從于行事規(guī)范。

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民不爭：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怨益亡：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民讓善；善則稱君，過則稱已，則民作忠；善則稱親，過則稱已，則民作孝。《坊記》

有善事就稱說別人，有過錯就稱說自己，民眾就不會爭斗：有善事就稱說別人，有過錯就稱說自己，怨恨就會逐漸消失：有善事就稱說別人，有過錯就稱說自己，民眾就會在榮譽面前謙讓；有善事就稱說君主，有過錯就稱說自己，民眾就會盡忠心；有善事就稱說父母，有過錯就稱說自己，民眾就會盡孝道。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吨杏埂?/p>

君子在人所不見之處格外警惕小心，對人所不聞之事格外恐慌畏懼，沒有比幽暗之中更為明朗的，沒有比細微之處更為顯著的，所以君子對獨處時的行為特別謹慎。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吨杏埂?/p>

中，是天下的根本；和，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吨杏埂?/p>

中庸之道不能實行的原因，我知道了。聰明的人做得過度，愚蠢的人卻達不到。中庸之道不能顯明的原因，我知道了。賢明的人理解過了頭，卑賤的人卻達不到，人沒有不吃不喝的，卻很少有人品嘗出其中的滋味。

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nèi)?，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君子平和而不隨波逐流，多么堅強啊!中正獨立而不偏不倚，多么堅強啊!國家政治清平，不改變窮困時的操守，多么堅強啊!國家政局混亂，寧死不改變志向，多么堅強啊!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中庸》

君子依從中庸之道，避世隱居不為人所知也不后悔，只有圣人能做到這一點。

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栽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吨杏埂?/p>

普通男女雖然愚蠢，也可以知道君子的道：至于道的精微之處，即使是圣人也有不知道的。普通男女雖然小賢明，也可以實行君子的道；至于道的高妙之處，即使是圣人也有不能實行的，天地那么大，人對它還有所遺憾。所以君子的道說到大處，天下沒有什么人能載得起：說到小處，天下沒有什么人能剖得開。

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吨杏埂?/p>

平常的品德要實行，平常的言論要謹慎。做得不夠的，不敢不努力，才行過于他人則謙退不敢用盡。言論顧及行動，行動顧及言論。

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中庸》

君子的修養(yǎng)方法，好比走遠路一定從近處出發(fā)，又好比登高山一定從低處起程。

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吨杏埂?/p>

上天生育萬物，一定按照各自的材質(zhì)加強它們。所以能夠栽種的就培植它，要頹敗傾倒的就讓它倒伏。

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中庸》

喜愛學習接近于智慧，努力實行接近于仁愛，知道羞恥接近于勇敢。知道這三點，就知道怎樣修養(yǎng)自身了：知道怎樣修養(yǎng)自身，就知道如何治理人群了：知道怎樣治理人群，就知道如何治理天下國家了。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吨杏埂?/p>

廣博地學習，詳細地詢問，慎重地思考，明確地辨析，忠實地實行，

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吨杏埂?/p>

別人用一次能達到的，我用一百次：別人用十次能達到的，我用一千次。果真實行這個方法，即使愚蠢的人也一定變得聰明，即使柔弱的人也一定變得剛強。

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吨杏埂?/p>

君子尊重道德本性，又注重學習求教，達到廣大寬闊的境地，又遍及各個細微之處，登上崇高光明的頂點，又遵循中庸之道。溫習舊知識而獲得新體會，以樸實忠厚來崇尚禮儀。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中庸》

君子之道，起初看似暗淡，卻日漸昭彰；小人之道，起初看似鮮明，卻日漸消亡。

君子內(nèi)省不疚，無惡于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 《中庸》

君子自我反省沒有不安，無愧于心。君子為人所不可比的，大概是在人們所不能看到的地方嚴格要求自己吧!

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侗碛洝?/p>

君子在人前不做有失檢點的事，不失矜莊之色，說話不曲媚于眾人，所以君子的容貌使人敬畏，神色使人驚懼，言語使人相信。

君子不以其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表記》

君子不會拿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去要求他人，也不會拿別人不能做的事去羞辱他。

君子之接如水，小人之接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侗碛洝?/p>

君子之間的交往如同淡水，小人之間的交往如同甜酒。君子態(tài)度清淡，卻能相輔相成，小人表面甜蜜，交情終將敗壞。

可言也，不可行，君子弗言也：可行也，不可言，君子弗行也?！毒l衣》

可以說，不能做到的，君子不說：可以做，不能說出來的，君子不做。

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 《儒行》

接受聘任時謹慎持重，退職時毫不遲疑，謙卑的樣子就像沒有才能似的。

愛其死以有待也。養(yǎng)其身以有為也?！度逍小?/p>

愛惜自己的生命等待清平之時，保養(yǎng)自己的身體準備有所作為。

不祈多積， 多文以為富，《儒行》

不祈求多聚財物，把具有淵博的知識視為財富。

不臨深而為高，不加少而為多。世治不輕，世亂不沮。同弗與，異弗非也?！度逍小?/p>

不面對低下的人自以為高大，不增加小的功勞自以為功勞多。世道清平不輕佻，世道混亂不沮喪。對觀點相同的不亂捧，對觀點不相同的不詆毀。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洞髮W》

古代想要在天下顯明美德的人，先要治理好他的國家：想要治理好國家，先要安定他的家族：想要安定家族，先要修養(yǎng)自己的品性：想要修養(yǎng)品性，先要端正自己的思想；想要端正思想，先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誠；想要意念真誠，先要獲得知識：獲得知識的途徑在于窮究事物的原理。

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所藏平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洞髮W》

君子自己具有這種善行，然后才能去要求別人；自己沒有這種惡行，然后才能禁止別人。藏于心中的東西既不合恕道，卻要教訓別人，那是沒有的事。

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對別人講出違背正理的話，也會得到無理的回報。違背正理得來的財貨，也會被人用違背正理的手段奪走。

門內(nèi)之治，恩掩義：門外之治，義斷恩?！秵史?/p>

在家庭關系中，恩情掩蓋了公義：在社會關系中，當以公義斷絕私恩。

(摘自《經(jīng)傳諸于語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