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標格之獨高,故眾美之咸具;下視群芳,不足比數;桃李遜嫮,梨杏推妍。”這是李綱對梅的稱贊。梅,歷來是中國文人的愛物,常見于詩詞文章的吟詠中。作為“歲寒三友”之一,又與蘭、竹、菊并稱四君子,它那令人傾倒的氣質,是當之無愧的,它讓文人看到了自己理想的人格模式。無論是古代隱士的品格,還是士大夫傳統的文化性格,都統一于梅的一身。無怪它一直都備受文人的偏愛。
孤傲是梅最令人傾慕的一種品質。“瀟灑江梅,向竹梢疏處,橫兩三枝。東君也不愛惜,雪壓霜欺。”梅不屑與浮花浪蕊在春光中斗妍,而是在天寒地凍、萬木蕭條之時,獨自傲然挺立,幽幽冷香,不經意地溢滿乾坤。這種高標獨秀的氣質,倜儻超拔的形象,含蘊著道德操守與人格操守,深為文人珍視。
而梅這個意象在詩歌中,有時是讓人聯想起思鄉之情,羈旅之悲的。所以王維在遇到家鄉故人時,問道:“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宋之問貶往嶺南途經大庾時寫下了“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更有那一個時運坎坷、漂泊輾轉的李商隱,無限感慨地寫下:“定定往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最堪恨的不是梅花,而是因為聯想到它,就會引起詩人沉淪羈泊的身世之悲和難以排遣的鄉關之思。
梅,就這樣被打上了一層感傷的烙印。歲月徐徐地更迭,梅花也盈盈地開謝,終于,在西湖邊上等來了林逋。
北宋錢塘人林逋,性情孤高自好,喜恬淡,有很高的詩才,但時運不濟,他便把十年寒窗的艱辛慷慨地揮霍在波光瀲滟的西湖上,成了一個隱士。余秋雨說他:“消除了志向,漸漸又把這種消除當作了志向。”他隱居西湖二十年,不涉官場與世囂一步。不仕不娶,唯喜植梅養鶴,也因此而得了“梅妻鶴子”的稱號。他帶著無限的珍愛,無限的深情,無限的眷戀,與梅花心心相契。梅在他筆下,是一個美人,一個清逸的美人,“眾芳搖落獨媗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寫絕了梅超然脫俗如仙子般的清逸。
張岱曾在《補孤山種梅序》中贊美林逋:“地有高人,品格與山川并重;亭遣古跡,梅花偕姓氏俱香。”可以說,林逋遇到梅,是林逋的幸運;梅遇到林逋,又是梅的幸運。林逋是梅的第一個知己。
林逋之后,王淇看到了梅的淡泊:“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賀鑄的“玉人和月摘梅花”甚至給她罩上了嫵媚。然而這些,并沒能撥動她內心深處的那根弦。她年復一年地屹立在江邊橋頭,任憑雨洗黃昏,任憑雪壓霜欺,任憑花瓣綻放又飄零。
陸游來了,帶著滿腹的寂寞和愁悶,疲憊不堪,風塵仆仆地來了。抗金的抱負付諸東流,在朝庭上又遭人暗算、排擠,郁積的辛酸無處訴說,只好在黃昏時分默默地漫無目的地散著步。驀地,看到了橋頭那一株孤梅,仿佛心有靈犀,無聲地對視,無聲地交流,然后高吟: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傷感孤獨,卻又堅強不屈,孤芳自賞,卻又襟懷廣博。這是一種堅貞,為陸游與梅花所共有。陸游這位南宋的愛國詩人一生愛梅,他稱贊梅花“花中氣節最高堅”,并希望“一樹梅花一放翁”。他讀懂了梅,讀懂了她絕世的傲岸和徹底的不爭。陸游是梅花的第二個知己。
林逋和陸游,一個是避世的隱者,一個是愛國的志士,似乎迥然相異,卻都能與梅成為知己,都能對梅內在的、深層的氣韻心領神會,這矛盾嗎?當然不矛盾。林逋看到清逸,陸游看到堅貞,堅貞與清逸卻是統一于孤傲的。
還有一個寫梅寫得很多的詞人姜夔,他寫得最出名的《暗香》與《疏影》,卻是悼念當年與他一起摘梅花的玉人的,回憶的是往昔的風流情事。范成大見他寫得好,又說得可憐兮兮的,便把自己的一個歌伎小紅贈給了他。姜夔見了新人便忘舊人,一下子得意非凡,在歸途上寫道:“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以為他算不上梅的知己。
梅是幽獨的,是伴孤高之士獨對微吟的,故孔尚任在《傍花村尋梅記》中說:“獨留地數株老梅,為冷落薄游者吟詩買醉之所。”如果有很多的人追棒,那是根本不得梅的精神的。有一些附庸風雅者,自稱有“孤癖之隱”,把梅弄得奇形怪狀后競相玩賞,實在是可笑又可嘆。
學校:湖北黃石二中
導師:操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