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萌芽》中礦工群像的動物性特征

[摘 要]《萌芽》中礦工群像的動物性特征是人的異化現象之一，集中體現在礦工們外貌的動物性征、勞動場面的異化、性早熟和罷工斗爭的獸行上。礦工們的動物性特征不僅是環境因素和遺傳影響共同作用的結果，同時也有著深厚的社會根源。

[關鍵詞]左拉；萌芽；自然主義；動物性

[中圖分類號]I106.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2234(2007)06-0139-02

《萌芽》是十九世紀法國自然主義大師愛彌爾·左拉的代表作。這部小說在歐洲文學史上第一次生動地描述了資本主義的主要矛盾——勞資雙方的殊死斗爭，充分體現了左拉自然主義理論的創作風格，不失為世界文苑的一枝奇葩。

左拉運用自然主義的創作手法，赤裸裸地表現了礦工們在資本家和工頭們的雙重壓榨之下如何墮落到了動物的水平，像森林中的野獸那樣艱難地求生存。筆者在閱讀《萌芽》時，對礦工們的動物性特征和悲慘的生存境遇尤為關注。本文就著重探討《萌芽》中的礦工群像的動物性特征和其異化的根源。

一、 礦工動物性特征的集中表現

《萌芽》精心塑造了一系列普通工人的形象，如馬厄夫婦、勒瓦克夫婦、慕吉蒂和善終老爹等，他們擁有工人階級所特有的正直、善良、勤勞、純樸。然而，這些礦工幾乎都被左拉打上了某些動物的烙印，賦予了他們一些動物性的特征，體現了左拉獨特的藝術魅力。

1.外貌的動物性征

左拉筆下的礦工們，在與伏安礦井這只貪得無厭的巨獸的朝夕相處中，也逐漸沾染了這只“怪獸”的氣息，從而使得他們的外貌或多或少地具有了某些動物的特征。如保羅·內格雷爾“瘦瘦的身材，滿頭鬈發，棕色的小胡子，尖尖的鼻子加上一雙靈活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只可愛的白鼬，機靈、多疑”。^〔1〕女工菲洛梅·勒瓦克“身材瘦削、面色蒼白，像老是咯血的姑娘那樣長著一張羊臉”。^〔2〕“‘黑炭大娘’長著像灰林梟似的眼睛，一副兇像，嘴巴一抿緊就跟吝嗇鬼的錢袋似的”。^〔3〕最讓人難忘的是讓蘭的外貌，作品中反復渲染讓蘭是“尖頭猴腮，眼睛碧綠，耳朵很大。在他退化成具有野蠻人那種神秘的智慧在狡詐的畸形兒的過程中，慢慢地又恢復了祖先的獸性”。^〔4〕煤礦的一次塌方把讓蘭的雙腿砸斷了，他的這種蛻變也就完成了。總之，左拉筆下的礦工們都或多或少地帶有某些動物的外貌特征。

2.勞動場面的異化

礦工們不僅在外貌上烙上了動物的痕跡，他們的勞作場面更是像野獸一樣令人觸目驚心：如“卡瑟琳此刻一絲不掛，樣子慘不忍睹，竟落到了看上去像一頭小步跑著、在路上的泥漿中苦苦掙扎的母獸的地步。她在干活，屁股上沾滿煤屑，滿肚子都是泥漿，簡直像一匹拉破車的母馬。”^〔5〕小莉迪雖然小小年紀，也得下井干活，她推車時“挺直她那像小昆蟲似的四肢，看上去就像一只小小的黑螞蟻在吃力地搬運過重的東西”。^〔6〕礦工們為了掙點糊口的面包，不得不像牲口一樣勞作，“渾身被汗水和煤屑弄得又黑又臟，艱難地伸直像猴子一樣彎著的脊背，黑乎乎的四肢在低沉的刨煤聲中和呻吟聲中累得精疲力竭，這簡直是一副地獄的景象。”^〔7〕

3.性早熟

礦工們的動物性特征還表現在性早熟上。在左拉筆下，男女礦工們混亂的肉體關系赤裸裸地呈現出來。他們四處做愛，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沒有一絲羞恥感。作者對他們性行為的描述雖然有點夸張，但他們的做愛方式確實和發情期間的動物頗為相似。甚至連小孩子們也模仿大人，偷偷摸摸地談請說愛：“他們躲在黑暗角落里，躍躍欲試，要嘗試他們從家里門窗所聽到的，從隔壁縫隙所看到的。他們什么都知道，但年紀輕輕，無能為力，他們把做愛稱為‘當爸爸、當媽媽’。”^〔8〕由于生活貧困，礦工們只能把做愛視為唯一樂趣。因此，他們瘋狂做愛以滿足性欲，借以消愁度日。

4.罷工斗爭中的獸行

最后，奮起反抗的礦工們也同樣具有動物的野蠻和愚昧，這主要表現在瘋狂的破壞欲和復仇欲上。罷工工人在原野上狂奔，好象是脫僵的牲口受到刺激在撒蹄奔跑。他們瘋狂地侮辱、毆打復工的礦工，肆意地破壞機器設備，所到之處一片狼籍。“他們身上仿佛長了個仇恨的膿包，這膿包慢慢長大、化膿，最后破裂了，一年又一年的忍饑挨餓逼得他們渴望殺人和破壞東西。”^〔9〕礦工們一改往日的奴性，變成了復仇的野獸。“女人們到時候會大聲吼叫，男人們會像狼一樣張口咬人。”^〔10〕當梅格拉從房頂上滾下來摔死時，罷工的婦女一見到流血，竟然一個個是那樣的如醉如癡。不僅如此，她們還像母狼一樣，圍住那具尚具余溫的尸體，一邊嗅一邊打轉，尋找凌辱尸體的辦法，借此發泄積壓在心底的怨恨。

《萌芽》愈是沒有美化暴動的礦工，愈是表達了對第二帝國的無情鞭韃。事實上，礦工們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像野獸似的進行反抗。“既然人們像追捕惡狼那樣威逼他們，令他們窮途末路，那么，他們就必須用革命的方式，像野獸那樣反抗。”^〔11〕

二、造成礦工動物性特征的主要原因

左拉作為自然主義的倡導者和實踐者，曾對自然主義的實驗小說做了如下總結：“構成實驗小說的幾個方面是，掌握人體現象的機理，依照生物學將向我們說明的那樣，展示遺傳和周圍環境的影響下人的精神行為和肉體行為的關系；然后表現生活在他所創造的社會環境中的人。他每天都在改變這種環境，他自身在其中也不斷發生變化。這樣，我們依靠生理學，從生理學家手里把孤立的人拿過來，繼續解決這個問題，科學地解決在社會中如何行動的問題。”^〔12〕這就是左拉自然主義文學創作的理想境界。《萌芽》充分體現了左拉的這種創作風格和特色。

1.環境因素

左拉為什么要賦予礦工們動物性的特征？根據自然主義的創作原則，可從環境和遺傳兩方面尋找原因。環境是影響礦工們的首要因素。環境可分為社會大環境和工作生活的具體環境。《萌芽》的故事背景是第二帝國和第三共和國初期，這時的法國在以拿破侖第三為代表的大金融資本家的統治下，已開始了從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的過渡。大工業資本的迅猛發展，直接導致了貧富懸殊：資本家們窮奢極欲、享樂無度；窮人們卻缺衣少食，饑寒交迫。左拉用客觀的筆調向我們揭露了正是資本主義制度把礦工們異化為野獸，用大量的事實使“礦工群眾的十字鎬，踏步的震響，他們的吼聲，他們的申訴，他們的像大海似的吼聲，他們憤懣激怒的吶喊……充滿了全書。”^〔13〕

工作條件的惡劣是造成工人動物性特征的另一重要原因。作品不厭其煩地描繪了礦工們如何像牲畜似的被塞進吊籠，從這個龐然大物口中被送到幾百米深的地下，在黑暗、潮濕、高溫、缺氧的坑道里，冒著生命危險從事艱苦的勞作。井下的設備年久失修，狹窄的巷道里到處是水坑、泥漿，氣溫變幻不定，忽而寒風凜冽，忽而高溫難耐。巷道頂上這兒鼓出一塊，那兒突出一塊，一不小心就有頭破血流的危險。有些低矮的地段只能爬過去，還隨時有可能發生瓦斯爆炸；掌子面上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這惡劣的工作環境迫使礦工們像畜生一樣，渾身一絲不掛，他們側臥在掌子面上挖煤時，“活像一條夾在兩頁書中的蚜蟲，有被完全壓扁的危險”。^〔14〕由此可見，正是這非人的工作環境造成了礦工們的動物性特征。

礦工們的居住條件也相當惡劣。馬厄一家十口擠在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女兒卡瑟琳下班后回到家里甚至要當著房客艾蒂安的面脫衣洗澡。房屋狹小，磷次櫛比，從這頭到那頭，大家都緊挨著擠在一起，私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別人，甚至連孩子也瞞不過。墻壁很薄，連一點細小的聲音都能傳過來：“男人的咒罵聲，女人的哭啼聲，捶胸頓足聲，沉悶的打罵聲，活像空葫蘆在相互碰撞。”^〔15〕可怕的居住條件剝奪了礦工們生活樂趣，從而以做愛作為唯一消遣，并特別津津樂道于鄰里之間的風流韻事。

2.遺傳影響

按照自然主義的觀點，遺傳影響也是造成礦工們異化的重要原因。《萌芽》中礦工們的內心深處總是潛伏著病態的遺傳根源，無法擺脫。幾乎每個礦工都遺傳了祖先酗酒的缺陷，一代傳一代，猶如無法抵御的厄運。他們一領到那點微薄的工錢，就立刻到附近的小酒店里瘋狂買醉。礦工們因此而染上酗酒的惡習，不可自拔，成為酒精的犧牲品。如《萌芽》中的主人公艾蒂安就遺傳了其父母親酗酒的惡習。他血肉之軀的每一個毛孔都浸透了酒精，并常常因為酒精中毒而發狂，每一滴酒對于他來說都是毒藥。正如他自己所說：“我一喝酒就發酒瘋，就會把自己吃了，而且還想吃別人……”^〔16〕正是由于這可怕的遺傳影響，艾蒂安在罷工斗爭中才會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充滿了殺人的欲望。

總之，按照作者的觀點，《萌芽》中的礦工之所以具有動物性特征，是環境因素和遺傳影響共同作用的結果。萬惡的資本主義制度和不人道的勞動、生活環境是礦工們異化的主要根源。

三、總結與簡評

《萌芽》作為左拉的代表作，自始至終滲透了自然主義的創作原則，礦工們的動物性特征可謂是自然主義創作原則的最好詮釋。作者把《萌芽》中的礦工群像這樣處理可謂獨巨匠心。

第二帝國是法蘭西經濟的飛速發展時期，然而，工人階級的生活卻反而愈來愈貧困，其工作環境愈來愈不人道，勞資矛盾愈來愈尖銳。作者正是通過對礦工異化特征的描寫，揭示了人粗俗野蠻的一面，同時也揭露了經濟繁榮背后長期被掩蓋的社會弊病：礦工們的貧窮愚昧、野蠻無知正是資本主義制度的產物。這不僅揭露了資本主義制度的陰暗面，而且控訴了第二帝國不管工人死活的罪惡行徑，從而使《萌芽》成為一部真正“具有政治意義的小說”。

但毋庸諱言，作者對礦工們的某些下流和野蠻行為的務必客觀報告的描寫，不免有夸大的嫌疑，不僅有損于他筆下工人的光輝形象，而且有悖于作者對工人階級所持有的深切同情的態度和初衷。同時，自然主義忽視人的社會性，更多地強調遺傳和環境對人的思想和行為的影響和制約，這種遺傳和環境決定論不免帶有某些片面性。它分散了作家對于人的社會屬性的關注與研究，有礙于作家對人的階級性、民族性和人性作更深入的挖掘，使文學作品流于對礦工們的生理性、動物性的描寫。

綜上所述，《萌芽》中的礦工群像不同于其他作家筆下的工人形象。礦工們的動物性特征是人的異化現象之一，集中體現在礦工們的外貌特征、勞動場面、性早熟和罷工斗爭這四個方面。礦工們的動物性特征不僅是環境因素和遺傳影響共同作用的結果，同時也有著深厚的社會根源。

[參考文獻]

〔1〕〔2〕〔3〕〔4〕〔5〕〔6〕〔7〕〔8〕〔9〕〔10〕〔11〕〔14〕〔15〕〔16〕〔法〕左拉.萌芽〔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

〔12〕〔法〕左拉.實驗小說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

〔13〕〔法〕讓·弗萊維勒. 左拉〔M〕.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7.

〔責任編輯：王袁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