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妞舉辦生日宴,她喜歡的菜擺了一桌,大人小孩圍了一圈,尤其是孩子面前那只薄瓷花碗,白得發亮,還靚著“梅上鵲”釉畫。
孩子有些“人來瘋”了,扮老虎扮野貓袖口一掃,連碗帶餃子一下滾到地上,碎了。這可是她姑姑專門從工藝品商場買來的生日禮物,一對100元,剛剛送來。不知是害怕還是心疼,小妞“哇——”一下哭開了。孩子媽媽反應最快,一步就到了跟前,流下淚:都怪我不好,好乖乖,手燙傷沒有?抓起小手翻來覆去地細瞧。老爸另有看法,說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用這樣的碗盛餃子。那邊姑姑也插話了,打就打了,大驚小怪個啥,你看把孩子嚇成這樣子,說著換上了新碗,重裝了餃子。我是賓客,都看著了,不像小妞犯錯,倒像邊上人犯錯了,她反多出要挾砝碼。最寒心的當然還是這花碗,當初無論是設計、成坯、燒制還是上釉都一路風光,今兒剛亮相,還不到一刻鐘便香消玉殞,再也不會有它的音容笑貌了,大小也算件工藝品吧,連句念眷話也沒輪上?
與小妞妞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也打破過一次碗。那是上世紀50年代,母親要我端一碗絲瓜湯到桌上,從灶屋到堂前有一個門檻要跨,要端穩湯碗又要看清門檻和落差,我兼顧不了,一晃蕩,剛起鍋的菜湯燙了指頭鉆心疼痛,顫抖中湯碗摔了個粉碎,我還未來得及害怕,母親的手掌已舉到眼前,一巴掌把我扇得直撞到墻上,后腦勺撞出一個大包:“叫你小心,小心,就是不小心,沒了碗,看你還想不想吃飯!”另一邊,父親對著碎片發愣,奶奶嘀咕又少一只碗了。沒一個問我燙了多兇撞了多狠,都只在可惜那只碗。
那餐中飯我沒敢吃,還哭,連話也沒說,只在專心贖罪。那時候,碗無疑是家庭大件,打碎一只就是一次災難,每個人家碗都是算定了的,多來一個親戚就要去鄰里借碗吃飯了。
當然碗還是要破的,那是更早的一次,母親給全家人洗飯碗.抹殘水的時候一只“無賴”莫名其妙地裂成了兩片。應該說那碗早就有暗傷了,水一泡,架子更酥,還經得起抹嗎,可媽媽還是“我怎么就不當心呢不當心呢”一再自責。我看見母親找來一塊破布,將那兩爿殘片包了嚴嚴實實,放在缸腳底下,不知過了多少天,村里來了一個補碗的,即“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那種工匠,媽尋出那殘片讓補。我看見那師傅“吱吱嗚嗚”一連打了3對眼,鉚上3個鐵釘,又給裂痕嵌涂了點兒什么,不漏水了,飯碗再次入廚服役。
有縫兒的碗已很不入眼,再貼上3張“膏藥”就更難看了,誰也不喜歡,我們誰也怕用,那只碗成了母親的專用碗。不過,這比魯迅在《風波》里說的七斤家那只還是好得多,那只碗打了16個銅釘還在用,可能還不止那么些釘,因為抓到六斤手里,魯迅又說是18個釘了。
打破碗的往事還有,但誰愿意再聽呢,不OK,不可樂,年紀輕些的,早溜號了。